礦工的女人
一
外邊下了一層厚厚的雪,把屋子映襯得通亮。順子媳婦坐在不太熱的炕上,望著鵝毛大雪發呆。不時從遠處傳來頑童打雪仗的嬉鬧聲,夜幕慢慢地降下來了,從屋外闖進兩個小雪人兒。她那雙眼睛像兩把刀子,嚇得娃娃很快自己拍打身上的雪花,悄悄地鉆進隔壁炕上的被窩里,不一會兒發出甜甜的鼾聲。她下炕挪動著腳步,把孩子脫下來的衣服打掃干凈、放好。轉過身習慣地把門閂使勁又上了上。忽覺得門外有一種往里推的感覺,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連忙用脊背靠在門上,后心窩火燎燎的。一陣老鼠嘶叫的聲音,把她從恐慌中解脫出來,她頓時覺得渾身像澆了一盆水一樣直打哆嗦。
順子媳婦本來就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她拉開窗簾往外瞧,只見夜幕下的雪花更加嫵媚,天地間成了白色的世界。鄰家的電視聲和嬉笑聲不時傳來,唯有她家的房子黑咕隆咚的,對雪的拍打無動于衷。這也是順子家的習慣了。天黑天亮是她家的作息時間。以前是一個人,現在連六歲的女兒和四歲的兒子都知道天一黑就要上炕睡覺的習慣。不知不覺中順子媳婦度過了戰戰兢兢的八年時光。男人長年不在家的女人,是最不幸的女人了。她白天不管走到哪兒,總有人指指畫畫,特別是穿上新款式的衣服,更引起一些人的猜疑和指戳。晚上擔驚受怕不敢睡,時間一長,養成了白天睡懶覺,晚上坐炕守孩子的習慣。而婆家人卻說她懶,怕干活。其實晚上睡不著覺是最痛苦的事,這滋味只有順子媳婦能嘗出它的苦澀來。她掀開冰冷的被躺下,用被子把頭蒙上,這時,就是有人把房掀翻也不管了,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二
順子在外地當煤礦工人。
那是順子當了工人的第二年,同宿舍的工友劉生漢遠房的親戚給劉生漢說了門親事,而且是立竿見影。只見一位姑娘被那人領著來到他們宿舍。男人的居室,說話粗野,擺設簡陋、臟亂。這姑娘一進來,滿屋子驀地亮了半截。姑娘的皮膚微黑而細潤,一雙泉水般的純凈的眼睛里,含蓄著柔和的光亮,她那紅潤的嘴唇一抿,露出怯生的羞澀。順子和幾個串門的哥們兒不敢往姑娘臉上瞧,嘩啦一聲跑光了,把好事留給了劉生漢。然而劉生漢卻看不上這姑娘,幾天躲著不見面,急得他的親戚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這姑娘更是尷尬。好在順子是個熱心人,跑前跑后,提茶倒水,安頓食宿。真是歪打正著,到年底工友們湊在一起給順子和這姑娘圓了房。應了那句老話: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咫尺不相識。
順子家里很窮。兄弟們多,老爹過世早,正愁娶不上媳婦。這年臘月,天寒地凍的天氣擋不住順子回家的腳步,他領著新娶的媳婦回家探親,讓村里人都眼饞。他的腮凹進去的老娘笑得合不攏嘴。一間打掃干凈的舊房子貼上了窗花,住進了一對新人。過完年,順子的媳婦就開始嘔吐,把順子嚇壞了,以為是水土不服得了啥病,正準備送縣醫院的時候,老娘卻笑得更燦爛了,說這種病是喜哩。
幾年的日子像寨河渠的水,嘩啦啦地流走了。順子媳婦已有了一雙兒女,然而日子卻一天比一天艱難。婆婆在世的時候,順子媳婦夜里還和老人家嘮嘮叨叨,天也亮得快,再長的夜晚很快在娘兒倆的嘮叨中打發走了。她干農活時,婆婆雖然做不了飯還能幫著看孩子。現在婆婆過世了,順子每年只有一次探親假。做飯、喂豬、挑水、磨面這些本該男人做的活兒,她那柔弱的肩膀都要扛著。她怕見人,男人不在家的女人,走路總低著頭,像是欠了人家的東西一樣自卑。那天,順子媳婦用架子車拉上麥子和兩個娃娃去磨面,就見幾個媳婦們交頭接耳地議論閑事。她都聽見了,無非是什么漂亮女人命苦呀,跟上農民挨打跟上工人守寡之類的刺耳話。其實,不管是白天和晚上,順子媳婦都像被套在蜘蛛網上的蝴蝶,時刻有被吞掉的危險。每當遇上這些不順心的事,順子媳婦無端地把兩個孩子每人打一頓,爾后,她覺得孩子也可憐,母子三人擁在一起都哭了。
大女兒會坐的時候,順子帶她們母子到礦上住了一段時間。相親的時候,順子媳婦心里很亂,待在房里不敢見人。順子所在的煤礦她印象并不深,這次來才覺得這里苦得不是一般。煤礦地處戈壁沙灘上,長年風沙不斷,天地蒼黃,就是在夏天也因為少雨沒有多少綠色。要不是為礦上錢好掙,誰也不會到這里來。
順子媳婦抱孩子來的時候,順子房里另一個工友也結了婚搬出去了。劉生漢還和順子住在一起。順子媳婦不好意思再看到劉生漢出出進進的。順子就掏錢買了一處“地窩子”一家三口過日子,地窩子是那些家在農村,媳婦沒有工作的礦工們的臨時住處。用土坯砌墻,從井下扛些木頭,苫些牛毛氈就能住人了。盡管這房子晚上能望見天上的星星,但只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順子媳婦心里總是熱乎乎的。
深夜,順子下中班回來,吃著媳婦做的可口飯菜打嗝。上床鉆進被窩,媳婦還能聞到洗過澡的香皂味兒。小倆口把睡熟的孩子推在一邊,擁在一起,順子把許多煤礦趣事閑談說給媳婦聽,有些臟話不堪入耳,媳婦用拳頭在順子寬厚的胸脯上擂鼓一樣地打。這破爛不堪的地窩子,對順子兩口子來說就是人間天堂。
三
劉生漢算個人精。那年他看不上那姑娘不是心里話,他謀算著大事。
高中文化的劉生漢和識字不多的順子,是兩股道上跑的車。順子想的是出力流汗掙錢過日子,而劉生漢為的是出人頭地。劉生漢根本就吃不了井下的苦頭,可他機靈乖巧,能巴結人,剛下井的時候他就替班長鞍前馬后幫忙,什么送煤呀,打面呀,賣菜呀他都做,漸漸地贏得了班長的歡心。別看只管十多個人的班長是芝麻大的官兒,手里卻捏著工人們一月的辛苦錢。劉生漢因此干著輕活,工資卻比順子他們多幾十塊錢。這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買賣,對劉生漢來說像抓到了爬上岸的稻草。
有人把煤礦說得很可怕,其實不是這樣。煤礦大都在窮山僻壤地帶,而且用人多,少則幾百人,多則幾千。這就以井口為中心,構成了一個小社會。什么教育、商店、郵局、集市貿易樣樣俱全。礦上少不了幾百人的機關和干部隊伍。用現在的說法是“白領階層”。劉生漢放棄沒有工作而且很漂亮的農村姑娘為妻,心里謀算著要打進煤礦的“白領”。
有一次,劉生漢和朋友們喝酒,認識了礦上的鐵腕人物——采煤區的黨支部書記顧泉存。這顧泉存是采煤高手,據人講,那些礦長當得好不好都要靠顧書記。四十多歲的顧書記十八歲當采煤工,從班組長干起,一直升到區隊長,在采煤行當練就了一套好本領。但隨著煤礦機械化的實施,他文化不高,有些力不從心,不久前由采煤區長改任黨支部書記。但他十多年墊起的老底子堅固厚實,替人辦事馬到成功。一次,礦上要個先進材料,恰巧區長文書都出差了,急得顧書記團團轉。小班長馬上推薦劉生漢整理,劉生漢徹夜不眠,挑燈走筆,他寫的材料使顧書記在全礦露了臉。礦上準備把這份材料推薦到局里交流。
人運氣來的時候,門板也擋不住,劉生漢成了顧書記的紅人。有時不下井,顧書記一個電話,就等于順子他們出力流汗一個班。而順子則認為,我們老鄉中間出了劉生漢這個人物,也是大家的榮耀。以前進顧書記的家,劉生漢總是小心翼翼,恭敬得像個遵守紀律的小學生一樣。自從認識了顧書記的小姨子陳美麗,劉生漢就變了。已經二十六歲的陳美麗是國家正式工,有十年的工齡。工資高工種好,又有姐夫作靠山。但婚姻問題上卻挑花了眼,至今是閣中待嫁。從基層一步一步干上來的顧書記人緣好,總是門庭若市。那些要求調動的、分房的、長工資的、升官的等大事,都想通過顧書記去辦,顧書記嗜煙不飲酒,每逢場合上,總有爭前恐后的代酒者。這天,劉生漢又替顧書記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滿嘴快要“噴漿”了,被人扶到顧書記的臥室。第二天早上,他醒來頭像灌了鉛一樣沉得抬不起來,他發現自己睡在顧書記的床上時有點兒不知所措,掙扎著要坐起來。
“快躺下,莫起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帶著親切,讓劉生漢望梅生津,怪不好意思地翻身下床。
原來這女人和劉生漢昨晚同住一個屋,只是睡在沙發上。早晨太陽的光柱射進來使滿屋生輝,但空氣中還彌漫著酒精濃濃的刺鼻味。劉生漢在別人家過夜的難堪與喝了一口烈酒不相上下,手忙腳亂地竟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又是一陣叮鈴鈴的笑。“喂,你的衣服在那兒”,劉生漢才見自己的上衣泡在洗衣盆里,他臉窘得像豬肚子一樣通紅。
“沒啥,酒場不分你我。”一只不太柔軟的手把劉生漢的手握著使勁搖著。“我叫陳美麗,機電隊的。早聞秀才大名,幸會,幸會。”劉生漢畢竟是從農村來的,年齡大了還不曾接觸過女人,心里亂糟糟的。趁著陳美麗收拾房間的時候,劉生漢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這個女人身上迅速掃描:她留著真由美的發型,細腰、背影很苗條,但轉過身離你很近的時候,劉生漢發現,陳美麗的口角眉目間的微笑中,卻有一種佳人遲暮的樣子。和她的名字一樣,在劉生漢心目中依然美麗。
這年秋風襲人的時候,礦上辦了一個最排場、最熱烈的婚禮。劉生漢攜陳美麗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有了媳婦的劉生漢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他有一種含在嘴里甜吞進肚里苦澀的感覺,但又怕失去顧書記這棵大樹。
文化不高的顧書記很有心計。他把劉生漢牢牢地捏在手中,遲遲不往地面上調。劉生漢雖然有班長的袒護,但還要和順子們一起下井干活。不知咋的,結婚后,顧書記也不整材料了,班長也接不到顧書記的電話了,劉生漢在井下很差的環境里勞動,累得有點兒招架不住。停電或者煤倉滿了,兄弟們就湊在一起嘮嗑,評論女人。劉生漢是新郎官,自然是大家圍攻的重點。“喂!兄弟,夜里能有幾次”?劉生漢夸大地說了個靈敏詞,引起大伙兒黑臉白牙地大笑,這笑聲震得頭頂的煤屑都往下掉。有句笑話,叫劉生漢聽了特別刺耳,什么不搞妻妹子,后悔一輩子,而且大伙諞的時候都詭秘地斜視劉生漢有什么反應。時間一長,這些閑話從井下傳到地面,劉生漢像吞進蒼蠅一樣心里難受,一種屈辱感使他比別人矮了半截。每當他情緒低落,心猿意馬的時候,順子就經常開導他,“兄弟,別聽人胡說,咱是在井下悶得慌,窮開心”,“你別站在這山看那山高,你媳婦有工作,是你的福分”。這些安慰的話使劉生漢感激順子的同時,眼前總閃著順子媳婦的影子。
人的生活總是與煩惱相伴。劉生漢個有城府的人,他明白,井下惡劣的環境,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才有可能擺脫,因此他把是還是不是的閑話像磐石壓在心里一樣深沉不露。下班回來,他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像多數雙職工一樣,把陳美麗侍候得服服帖帖。在劉生漢沒有下班或升井遲的時候,陳美麗就在外面撮飯,劉生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臉上依然一片燦爛。
礦上效益開始下滑。顧書記提前辦了退休,在老家經營果園,銷路是通過礦上的關系給職工發了福利。在這以前,在陳美麗的奔波下,劉生漢終于從井下調到礦志辦公室,成了以工代干的白領。
從在井下爬斜井擔驚受怕,到辦公室光潔可人的臺階,劉生漢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他走在礦區的林蔭道上,覺得周圍空氣是多么的清新,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和溫暖的太陽,再也不用擔心頭頂掉點兒什么了。一想到井下污濁的氣味和領導們張嘴安全、閉嘴安全的那個讓他心悸的場面,劉生漢不由得振作了精神,雄心勃勃,要在新崗位上干個名堂來。
別看礦志辦公室是個無職無權的地方,但它能給礦領導和勞模先進人物樹碑立傳。這些在煤礦上干了一輩子的名人們,錢也掙得差不多了,官也當到頭了,兒孫滿堂,家庭美滿,他們誰不想在礦史上留下一紙半頁呢。有著筆下生花才干的劉生漢,自然就成了昔日權傾全礦領導們的香餑餑。他走東串西,白天采訪,晚上整材料。這種敬業精神贏得了大家的贊許。只有劉生漢清楚,這種付出比起現在還在井下采煤的順子他們來,能算得了什么呢。
自從顧書記舉家遷走以后,陳美麗就失去了依靠。更讓她心有余悸的是,自己比丈夫歲數大、文化淺,當劉生漢走進機關以后,她慌了。她更不能讓劉生漢知道的是,自己并非顧書記的小姨子,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說白了就是顧書記家的小保姆。顧書記的孩子長大以后,就在礦上給她找了個工作安了家。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她和顧書記根本沒有那回事。這些都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要抓住劉生漢的心,只要有了孩子就好辦了。陳美麗想徹底改變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形象,她洗衣做飯收拾房間樣樣都干,但就是暖不住丈夫的心,他回家公文包一放就坐下看電視,連陳美麗斜視一下都沒有。劉生漢的事干大了,脾氣也大,動輒就目視命令。侍候過人的陳美麗從小就養成忍讓的習慣,只好把委屈埋在心里。一次,劉生漢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攙了回來,他借故大罵妻子,說“你看人家順子的媳婦多干散,你窩囊得啥也弄不好”,陳美麗對丈夫和順子媳婦的事還蒙在鼓里。
進機關干事業的激情,像一塊燒紅的鐵慢慢地涼了下來,劉生漢感到一種失落。機關的人都是有后臺的,即便是打掃衛生的清潔工,也都有著不同的背景。劉生漢在孤獨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井下兄弟們的好處來。尤其是順子媳婦的影子總是在他的腦際抹不掉。
又是一個苦惱的星期天。一大早夫妻倆就吵了一架,劉生漢為了排除胸中的苦悶,“嘭”地把門一關像斗敗的公雞走出了家門。他覺得周圍的空氣不再清新,和井下一樣混濁。他看誰都來氣,覺著周圍的人都和他過不去。對,去看看順子去。
順著鐵路往南邊矸石山方向,有個叫“夾皮溝”的地方。這里居住著一些從農村來的家屬,他們拖兒帶女,巴望丈夫一月的工資維持一家人簡單的生活。劉生漢早就該看看順子了,除工作忙以外,主要是以前的事讓他難堪。他大概聽順子說過住的地方,就順便在路旁的小商店里買了一些點心。劉生漢來到一處低矮破舊的地窩子跟前,從一個小窗口往里瞧,竟讓他的眼睛都看直了,生過孩子的順子媳婦豐滿成熟,風韻不減。他還想看一會兒,但這里沒院墻。于是就干咳了幾聲,屋里沒有動靜。
順子媳婦正在炒菜。門呼的一下被推開,滿屋亮堂了,她以為是男人回來了。忽然被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腰,順子從來沒有過這一手。她急了,轉身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煙酒味兒,這人湊上嘴要吻她。啊!是劉生漢。她毛骨悚然,嚇得像兔子一樣掙開那雙手,跑出屋子。正要發怒,只見順子扛著一捆柴下班回來了。
順子進屋見劉生漢在,高興得不得了,吩咐媳婦再做一些好菜招待老鄉。順子開玩笑地對劉生漢說:“兄弟,礦上五朵金花有三朵就在機關,你可別眼饞喲!”一提起這些劉生漢就上火。他理解順子長年和黑暗打交道,不了解官場上的事。于是就把胸中的煩悶竹筒倒豆子地給順子說了一遍。
順子說:“沒有大不了的事,頂多下井挖煤罷了。”
“不!井下的那活兒我干不了”,劉生漢呷一口酒說。還承諾能把順子調到輔助單位。
“咋?你瞧不起咱下苦的,我又沒文化,能干個啥?”順子有些不悅。
順子媳婦端菜的時候,手在顫抖,雙頰火辣辣的。順子不停地給劉生漢敬酒夾菜,使他有些感動。平時,他經常替人喝酒,過著阿諛奉承、唯唯諾諾的日子,今天,他到在患難兄弟這兒真正找到了做人的尊嚴。想起剛才的舉動,他自覺愧疚,更不敢正眼多看順子媳婦一眼。順子媳婦照樣熱情招待他,她端莊大方,溫情淑靜,小鳥依人地偎在順子的身旁,這情景使劉生漢不喝也醉。在他的眼里,陳美麗是一堆干柴,順子媳婦是一團烈火。他羨慕順子雖然貧困但很溫馨的日子,他醉了。
就在劉生漢想入非非的這段時間,礦上的經營狀況更加艱難。礦區周圍的小煤窯如“雨后春筍”般地建起來,與大礦搶資源,發往南方的煤款無法追回,這些內外交困的波折,使本來就很脆弱的礦上難以招架。由于生產一線人員嚴重流失,機關人員憂心忡忡,劉生漢一下子蔫了,他把往歪處想的心思立馬收起來,動用各種關系,各種手法,終于以副科長的身份調回縣人事局待分配。只是陳美麗依然在礦上。
四
兩年過去了,礦上依然沒有起色。
順子兩口子艱難地過活著。望著一雙可愛的兒女和賢惠的妻子,順子更是坐臥不安,整天耷拉著腦袋,木訥地上班,胸口像壓著一塊石頭,他無緣無故地為一件小事打了妻子一頓。媳婦心里明白,他們的日子遇上了難處,順子煩,她不計較。唯一的辦法,只有帶孩子回家,減少順子的負擔。
回到農村老家的順子媳婦,像鳥兒飛進春天的田野里一樣歡勢,她著憑勤勞的雙手把里里外外拾掇得整整齊齊,地里的莊稼,園子里的菜使她一家不愁吃喝。兒子也會走了,她喂豬養雞過著殷實的農家日子。順子用幾年攢的錢買了一臺彩電,每天晚上到她家看電視的大嬸小媳婦們圍成一團,說說笑笑,滿屋充滿了歡樂。
順子每年回家兩三趟,如果隔時間長了回不了家,他就按時把錢寄回去。順子媳婦為有這樣一個好男人感到十分的滿足,每當順子回家的時候,家里像過年一樣熱鬧。順子抱了這個抱那個,兒子嚇得還哭,媳婦更是笑得合不攏嘴。當夜深人靜,倆孩子睡熟的時候,他們兩口子總有說不完的話。媳婦握著順子的鋼銼一樣的手,親吻著他的臉頰,不由得淚水吧噠吧噠地淌在順子寬厚的胸膛上。“哭啥哩,咱不是過得好好的嗎,不就是住不到一起么嗎?”
修梯田大會戰開始了。這是農村一年中場面上最能顯示家庭實力的大事。盡管土地承包給了個人,但修梯田成了農民的一種責任和義務。夏收后的農民滿臉是豐收后的喜悅,還沒有來得及歇息一下,就頭頂炎炎烈日扛上鐵锨镢頭拉著架子車浩浩蕩蕩地開赴山上,去完成分配給自家的那塊任務。順子媳婦沒結婚以前最愛修梯田了,他們一伙姑娘媳婦們穿得花花綠綠,嘻嘻哈哈,干一會兒,打鬧一陣兒,快樂得像百靈鳥兒。回到家里有母親做的現成飯,老爹還時不時地問累了沒有。而現在她最怕的就是修梯田,不是她不愛勞動,而是她在這種場合是短精神的,再也沒有人和她搭伴干活了。偶爾有些男人幫她干活,十有八九是垂涎她的美貌。其實這些男人被自己的女人盯得死死的,誰也不敢和一個丈夫不在家且有幾分姿色的女人攪在一起。媳婦們也不愿意和她干活,她們忌妒順子媳婦有一個能掙錢的男人。
按規定,沒有勞力且有經濟收入的家庭可以交錢頂替修梯田。順子媳婦算了算,如果用錢頂,大概要100元左右。她想這些錢是順子用命換來的,交了,她可以不修梯田,不受別人的白眼。可她更知道礦上效益不好,這錢來得不易。因此,她咬了咬牙,就自己拉上架子車,帶上干糧,和兩個孩子一起上山修梯田。挖土運土填坑干了兩天,累得她腰酸背痛,尤其是天快要黑的時候,小兒子就哭,讓她惱火。眼看人家男女老少呼啦一下就干完了,她只好咬著牙干。順子的七叔瞧這母子可憐,就招呼全家一起,不到一個下午就把地幫著修完了。
快到中秋的時候,天氣慢慢地涼爽起來。秋風把樹葉吹掉一半,在天空如同紫雀一般翻飛著。順子媳婦泥里來水里去,把本來就不多的莊稼收了回來,玉米、豆子、洋芋堆了一大堆,盡管收成很好,順子媳婦也高興不起來。
順子媳婦最近覺得右眼皮總是跳,她用火柴棒壓上,兒子就一把給她打掉了。順子已有三個月沒給家里寄錢了,過慣了清貧日子的她并不是那種沒錢就活不成的人。她拿著順子寄來的錢,覺著上面有順子的體溫。每次的錢她都攢起來,等到順子第二次寄來錢的時候,她才花第一次的。這是因為前年小兒子有病,沒錢治,求了幾家都借不到錢,差點兒把病給耽誤了。她常常想:要是順子能日夜和她廝守在一起,就是沒有錢,她也是情愿的。現在,她沒有選擇,只有把順子寄來的每一分錢花在該花的地方,把兩個孩子撫養好,就是她最大的責任。
這是一個難挨的傍晚。在三年級念書的大女兒蹦蹦跳跳地拿著一封信,小燕子似的歡快地跑回家,“媽媽,爸爸來信啦”。順子媳婦一看日戳已是一個多月了,忙撕開,沒看幾行,她眼前一陣發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順子在井下受傷了。
不知是怎樣躺在床上的,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時,兩個孩子衣服沒脫東倒西歪地睡著了,臉上哭過的淚痕依舊可見。炕頭桌上放著一碗早已涼了的面條。順子媳婦哭了。大女兒十二歲了,會做簡單的飯菜,也識了不少字,她爸爸的事她肯定知道了。她想放聲大哭一場,但喉嚨總像堵著什么。她恨農村的事現在沒人管了,把信壓了這么長的時間,她憤恨周圍的一切。
她心如刀絞,翻來覆去合不上眼。驀地,她覺著有人敲門,使她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她沒有拉亮燈,慢慢地從窗簾縫里往外看:天還沒有大黑,外面的一切清晰可見。一個黑影在晃動著,她看清了是劉生漢。正在遲疑,劉生漢卻扯著嗓門喊:“大嫂,開開門!”她猛一驚,他不像是使壞的,肯定與順子的事有關。她拉亮電燈,挪著沉鉛一樣的腿把門閂打開。在縣房管局當官的劉生漢依然是油頭粉面,挺著脾酒肚擠了進來,小眼睛賊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轉。順子媳婦克制住自己痛苦,很隨和地招呼客人。劉生漢一副同情、憐憫的樣子,喃喃地說:“大嫂,我是為順子的事來的。”
“咋啦,順子的傷怎么樣了?”順子媳婦急切地問。
“這,我也說不大清楚,反正是受傷了。”劉生漢說得吞吞吐吐,不時在順子媳婦臉上掃描,看到順子媳婦一臉怒氣,他也不敢有啥想法。順子媳婦估計,順子給家里的信劉生漢還不知道。
倆人都不說話,只有倆孩子睡熟的鼾聲,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順子媳婦打開了電視,上面竟然是男女親吻的畫面,她立馬換了一個頻道。
劉生漢吐著煙圈兒,慢條斯理地說:“順子出事了,他給我來了電話,怕信慢。”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沓錢來,又從上兜摸出幾張來,在順子媳婦面前晃了晃,“兄弟有難處,老哥拉你們一把是應該的。”對于劉生漢的憐憫,順子媳婦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她佯裝說:“順子前幾天寄了些錢,我還沒用呢。”“順子出院了?”劉生漢有些驚訝,順子媳婦肯定地點了點頭。劉生漢手里的錢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還是緩緩地裝進了兜里。
電視屏幕已成了雪花,劉生漢還沒有告辭的意思。他企圖從順子媳婦的細微動作、表情中找到點兒什么。但見到的只是鐵一樣的面孔,雙眼充滿著憂傷和怒火,像兩道寒光,直刺得他一眼也不敢多看。突然,小兒子放聲大哭,把劉生漢嚇得直打哆嗦,大女兒也被驚醒,呼地坐起,兩只大眼睛直直地盯著生人。順子媳婦笑了,便給孩子們蓋被子。一陣折騰后,兩個孩子反而沒有了瞌睡,圍在他們的母親,生怕媽媽被人搶了去。
看到這母子相依為命的情景,劉生漢頓覺自慚,無地自容。他有什么?什么也沒有。至今老婆還在礦上,很難調回來。官場的失意,人情的冷漠,使他沒有精神支柱,如行尸走肉。昔日的兄弟,雖然過得清貧,但他們有兒有女,苦也是樂。而他結婚十多年了,還沒得一男半女,過著形影相吊的日子。要走了,他趁順子媳婦不注意,把錢塞進被子下面。順手輕輕地摸了一下順子兒子的小臉蛋,長嘆一聲。
五
對有著十多年工齡的順子來說,煤礦就是他的家。
盡管礦上效益不好,順子卻有一種兒不嫌母丑的感覺,一天不下井,就渾身不舒服。雖然有一些人出去做生意,停薪留職,長期曠工,順子和大多數工人們還是義無反顧地工作在采煤第一線,使得井口的天輪一天也沒有停止運轉。讓順子和礦工們難以理解的是,煤礦的水火瓦斯頂板等災害都可以預防,小煤窯的破壞卻屢禁不止。順子親眼看到自己的工友被小煤窯炸傷,盡管處理事故的小車浩浩蕩蕩,但小煤窯背景復雜,還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呀。
就在小煤窯瘋狂肆虐的時候,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治理整頓煤礦資源環境的政策,順子他們下井的勁頭更足了。經受了嚴重創傷的煤礦,隨著一步一步的整頓,慢慢地有了生機。
收麥子的時候,順子有點兒心急。但他沒有回家,礦上生產正在關鍵時期,他把假期讓給了拖累重的老師傅。況且現在的糧食不值錢,就是家里不收莊稼,順子也能用工資養活全家的。
這天是中班。順子領著四個新工人往工作面運溜子,由于絞車出了毛病,到晚上十點鐘還不能下班。休息的時候,細心的順子發現他們只有五個人,怎么多了三盞燈在閃。他尋思這條巷道不會有其他隊上的人。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腦際一閃,這條巷道的南端被小煤窯打通了,還發生過瓦斯中毒事故,幸虧沒有死人。這里是治理整頓小組封閉的,莫非……像關心自己家里的麥子收了沒有,順子對新工人說,“你們在這兒休息,不要亂跑,我去瞧瞧。”
順子順著那三只燈光走了一身汗,走到南端封口時他驚呆了:被封閉的地方打開的一個豁口,他立即滅了燈,摸索著往前走了幾步,只見一簇燈光亂閃,幾個當地口音的人在說話。當聞到一股香煙味的時候,順子頭皮發麻,撒腿就跑。
跑到裝溜子皮的地方時,一伙人正在吵架。順子一看,原來是礦上有名的混混劉七,領著兩個當地口音、戴著柳條帽、眼里放著兇光的人,正想用絞車拉他們礦車上的東西,遭到小王他們的拒絕。當順子來到時,劉七一臉的和氣,“我當是誰呀,順兒,咱是患難兄弟,這些毛孩兒,屁事不懂,還不讓用絞車,咱們當工人的時候,他們還在娘懷里吃奶哩。”不錯,劉七是和順子、劉生漢等一起坐一列火車來礦上的,但他游手好閑,和社會上地痞糾集在一起,八年前因犯罪被判刑,出獄后惡習不改,前年以礦上效益不好為借口,把七十歲的老娘背到礦長家里,幾年不見蹤影。見到這種人,順子有點兒惡心,聯想到巷道南端的缺口,順子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沉著臉對劉七說:“行,我要查一下你們的出入井證。”劉七傻了:“沒有,啥年月了,還要那干啥?”說著把一個紙里頭包著的東西往順子懷里塞。順子心里的疑慮更證實了,他把劉七的東西擋了回去,堅定地說:“不行,沒有出入井證誰也不能動絞車。”早就不耐煩的劉七怒氣沖天,大聲吐出一些臟話來:“順兒!你別多管閑事,放我一馬,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順子早已做好了該準備的事情,他對新工人們說:“你們快下班吧。”小王靈泛轉身拔腿就跑,另幾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劉七的人抓小雞一樣打倒在地,嚇得直打哆嗦。見硬的不行,劉七又來軟的。“順兒呀,你不能沒有良心,當年要不是我幫你出主意,你能有個漂亮的媳婦嗎?再說了,礦上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家小沒戶口,沒房子,干著玩命的活兒,還是開點兒竅,給自己留條后路吧。”順子氣得滿臉通紅:“反正不讓你把礦上的東西送給小煤窯。”劉七聽了,肺要氣炸,面目猙獰,大聲吼道:“媽媽的順兒!老子告訴你,車里裝得全是炸藥。”說著一手拿著放炮器,一手捏著開關手柄,臉上的刀疤在礦燈下陰森可怕,新工人們都嚇哭了,那幾個人也不由得雙腿顫抖著,慢慢往后退。順子呼地跳到車上,也不示弱地說:“放了這幾個娃娃,見閻王我陪你。”沒有膽量玩命的劉七抄起一把鐵銑向順子頭上劈了下來。
接到小王的報告,礦上立刻行動,很快就制止了這起惡性事故。
順子傷勢嚴重,住進了醫院。當他蘇醒過來的時候,床頭擺滿了鮮花,一些不認識的人也向他頷首微笑。他強打精神試著動了動腿和胳膊,都和以前一樣。一陣劇痛又使他暈厥了,他做了個噩夢,夢見工作面又冒頂了……
六
第二天,順子媳婦不顧一夜的疲乏,把孩子送回娘家,賣了一頭豬做路費,搭車往礦上趕。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順子媳婦經過兩天的顛簸來到礦上。她拿著一個小包,風風火火地顧不上和熟人打招呼,徑直奔向順子住的地方。讓她吃驚的是她們以前住的地方一片狼藉,什么也沒有了。她的頭皮有點兒發麻,抬頭望天上,血一樣的暮色像巨獸張開的大嘴,要把她吞沒掉,她暈倒了。
順子媳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軟軟的席夢思床上,她一下子清醒了。正在起來的時候,一只手摁在她的額頭上,“躺下,快躺下,還在發燒哩。”她推開那手想坐起來,只見陳美麗正準備給她喂藥。她兩眼的淚水在打轉,火辣辣的咽喉像堵著些什么,難過地說不出一句話來。陳美麗明白她要說什么。“你呀,暈倒在拆掉的地窩子旁邊,是秦大嬸她們幾個把你攙到我這兒的。”
吃過飯,她連急帶氣的緊張讓陳美麗一說就一掃而光了。只是陳美麗問她,劉生漢給她調工作有眉目了嗎,她難以回答。看到陳美麗失落懊喪的表情,還有想起劉生漢那晚留給她的錢,順子媳婦覺著這兩口子過得也不易。
晚上,兩個經受著生活煎熬的女人躺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敘說著心里話。
順子到省里開勞模會去了,說是這一兩天回來。順子媳婦覺得她這輩子能有順子這樣的好男人,是她們的福分。她沒有什么奢望,只求平平淡淡有吃有穿過好日子就行了。在煤礦遇到困難的時候,順子和許多礦工以他們對煤礦特有的感情,憑汗水和勞動守著這塊陣地,當有人破壞煤礦的時候,順子冒著生命危險挺身而出。順子沒有文化,他心底善良,認準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要把事干好。所以,當順子要在家里蓋房子的時候,她是堅決反對。像順子這樣把心都貼到礦上的人,她們母子在家里不就給順子添些負擔嗎?順子媳婦是個婦道人家,她瞅事雖不長遠,她卻明白事情哪個輕,哪個重。當年劉生漢把她像“商品”一樣不要的時候,是順子接納了她。現在煤礦像一個人一樣,遇到了難處,順子怎么做,她就跟著怎么做。讓她欣慰的是,據陳美麗講,礦上今年經營狀況好轉,工資不但拿全還有獎金。她想,順子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奉獻,她的功勞。想到再有一兩天就和男人見面了,翻身看看陳美麗,她有點兒心跳,渾身不自在。
說著,說著,倆人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陳美麗睡一會兒,翻過身長吁短嘆的,順子媳婦猛然有一種同情襲上心來。在自己即將和丈夫見面的時候,陳美麗的那個他在哪兒呢?這個比自己命苦的女人,雖然是在夜里,她從陳美麗的面部輪廓上,也能覺察出來她的憂郁;從她的每句話里,體現出一個年輕女人失望后的痛苦和怨忿。都三十多歲了,還夫妻分居,劉生漢的過分聰明并沒有給他們家帶來什么好處,而是把生活的苦酒過多地推給陳美麗品嘗。陳美麗也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一會兒還囈語著。忽然她把一條腿搭在順子媳婦身上,順子媳婦難為情地替她撥開,再為她掖好被子。
兩天過去了,順子還沒有回來。陳美麗領上順子媳婦到商店買了幾件時尚的衣服,還根據順子媳婦的臉型,到發廓做了新式發型。使得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一些以前和她在地窩子住過的職工家屬竟認不出來她了。已有兩個孩子的順子媳婦,雖然快四十了,風度還是那樣的迷人。從她走路的姿態和黑里透紅的臉龐,可以看出,倒退十年,她一定是個漂亮女人。
這幾天順子媳婦和陳美麗一塊兒,東家出西家進,見到許多礦工家庭都發生了變化。娃娃們都長大了,有的認不出來了。在生產一線住地窩子的職工全都住進了樓房,原來地窩子的廢墟上建起了家屬樓。陳美麗說,九號樓有你們家的。順子媳婦說,不可能,我家戶口還沒報呢。陳美麗笑著說,你呀,老土。這是礦上為獎勵順子特別分給你們的。礦區像她本人,穿了幾件新衣服靚起來了:馬路寬闊,樹木成行,樓房林立,燈火輝煌。和幾年前那種沒有生機臟亂差的情景形成鮮明的對比。陳美麗還說,嫂子,明晚我帶你到俱樂部扭秧歌去。
開心的日子使順子媳婦竟忘了男人回不回來的事。這天傍晚,陳美麗的家又來了幾個媳婦,還有和陳美麗一塊兒上班的一個女孩兒。她們在一起聊天,議論市場上又興什么款式的衣服,交流織毛衣的花子和針法。兩個大嫂還沒吃飯,陳美麗挽起袖子要給她們做拉條子,順子媳婦便擇菜當下手。忽然,門嘩啦一聲推開了,把滿屋的人嚇了一跳,只見順子的兩個孩子撲過來,興奮地喊著:“媽媽!媽媽!”順子穿著一身西服,憨笑著提著兩個大包。見人家男人回來了,一屋的女人嘩啦地跑出去了。
原來,順子到省里開完會,直接回家了。
陳美麗兩手沾的都是面,不知如何是好。
煤礦文聯動態
-
4月16日至18日,2025年煤炭行業文化藝術工作會議暨... [詳細]
-
1月25日,中國煤礦文聯“萬福迎春”文藝志愿服務活... [詳細]
- 2024年煤炭文化十大新聞
- 中國煤礦文聯“萬福迎春”文藝志愿…
- 中國煤礦文聯走進山西古交開展“萬…
- 中國煤炭報:川煤杯2024年“煤炭紀…
- 第六屆中國煤礦藝術節“淮北礦業杯…

賬號+密碼登錄
手機+密碼登錄
還沒有賬號?
立即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