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對我的影響
流年似水,路遙已離開我們整整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我由一個初中少年變成一個年屆而立的青年。敲擊著上面的文字時,我依然清晰地記起臨近初中畢業(yè)時那個麥?zhǔn)盏南挛纭?/p>
浩蕩的溜河風(fēng)掠過忙碌著夏收的黃河中下游平原,被時間煎熬的面黃肌瘦的麥子早已收割完畢,殘留在田間拃把長的麥茬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收割后的麥子拉到場院里晾曬著,等曬干曬透后做最后的碾壓工作。麥?zhǔn)盏募竟?jié),加上太陽炙烤著麥子和麥田里忙碌著勞動的人群。趁曬麥子的空當(dāng),十五歲的我,仰躺在麥秸垛遮擋陰影的架子車的車幫上,埋頭苦讀一部墨綠色封面的長篇小說。
這部墨綠色封面的書的名字叫《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遙。那時我才知道,陜北有一位名叫路遙的作家,卻不知道他此刻的生命即將隕落的他正躺在西京醫(yī)院里接受命運作最后的裁決。
埋頭看書的時候,有個比我小一輩分名叫云的女孩子從我仰躺的麥秸垛旁走過,她招呼我一聲,就朝附近的場院里走去,估計是去鄰家借用缺手的農(nóng)具。她也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當(dāng)時我還沒讀路遙的《人生》,不知道她和美麗的巧珍的命運同出一轍。她和巧珍一樣在家排行老二,沒進(jìn)過一天的學(xué)校門,斗大字的不識一筐。善良美麗的她和同村的男孩私奔過,但命運最終并沒把他們安排在一起,最后屈嫁給一個老實巴交的男孩過日子。寫這篇短文的時候,不知道怎么想起她,在黃河中下游平原,那個像一朵野花一樣兀自綻放的女孩子。
三卷本的《平凡的世界》是我初中的同學(xué)黨安鳳購買后,送給我閱讀的(盡管我讀后愛不釋手想占為己有,但處于對他的感激和對圖書的尊重,讀完后,我又通過他村的同學(xué)黨安勤完璧歸趙)。說來奇怪,勾引起我對此書閱讀興趣的是《河南日報》副刊發(fā)表的一篇《<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藝術(shù)性的比較》(時過境遷,文章的具體名字記不清了)的一篇評論文章,我瀏覽后,就立馬勾引起想讀讀這部全景式地表現(xiàn)中國當(dāng)代城鄉(xiāng)社會生活的長篇小說的強烈愿望。
事后,我把想法告訴了因家境貧寒而輟學(xué)在家的同學(xué)黨安鳳,說罷我就忘了,在文化一片貧瘠的臺前縣城里欲找這樣一部書,無疑于大海撈針。但這是一種神示,還是我與路遙之間一種冥冥之中注定的緣份,沒曾想,一周后,帶著“重托”的黨安鳳跑遍臺前縣城的大小書店,真為我購買了一套三卷本的《平凡的世界》。書是一個個體書店的存貨,厚厚的三大本,墨綠色的封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面有點舊,尤其是第一卷,由于頻繁翻閱的緣故,前面缺少了將近三十多頁,以至于我花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時間讀完。
那一周的時間,我?guī)缀鯖]干別的,除了吃飯睡覺,我整個的身心都沉浸在路遙刻畫的藝術(shù)世界中,那被人遺忘的農(nóng)村生活,那撲面而來的泥土和野花的氣息,那種樸實和真誠,徹徹底底地將我的心靈給震撼了。合上書時,酷熱難耐的麥?zhǔn)諘r節(jié)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路遙筆下凄美的愛情和黃土地上生活的一群勞動者的身影,在我年幼的腦海里生生不息地演繹著。這是一部真正的苦難之作、心靈之作和生命之作。實實在在的生活,普普通通的日子,平平凡凡的小人物卻有著不平凡的靈魂,面對生活里真實的苦難,永遠(yuǎn)高昂著不屈的頭顱,這就是人性里最光輝燦爛的部分,也是這本書的意義之所在。
等我如饑似渴地讀完第一遍后,盡管分不清孫氏兄弟孫少安孫少平誰是兄誰是弟,但小說帶給我的震撼至今難以忘懷,一次又一次傾讀之時熱淚盈眶。但封面上路遙帶著眼鏡,深邃的目光穿越時空,似乎要洞察世間所有的歡樂和苦痛。那一刻,我的心簡直被深深地震撼了,目光再也難以從書頁上移開。哇呀,我驚嘆到,小說中還有一番如此美好的天地,那一刻,一粒文學(xué)的種子在一個黃河孩子的心里開始萌動,再生根萌芽,直至枝繁葉茂。
之后,我突然在一夜之間長大了,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精神的煉獄和靈魂的洗禮,真正懂得了生命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造。我開始振作起來,以一種關(guān)懷的眼光看待身邊每一位普通的人。我渴望成為孫少平那樣的青年,血脈里流動著不安分的血液,叛逆父輩延續(xù)了幾十年的勞作方式,試圖在社會的最底層打拼,流汗、流淚甚至流血,盡管活得很清貧,但永遠(yuǎn)追求高貴的人格。
又過了一年,我自己購買了一套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路遙文集上下冊(陳澤順編輯),我這才把孫氏兄弟倆徹底分清的同時,也算讀完了路遙收集在文集中的全部作品;才知道,路遙不僅寫作長篇小說,還創(chuàng)作了幾部中篇小說,和幾篇短篇小說;再到我開始研究路遙的生平資料的時候,我恍然大悟,路遙原先是靠詩歌走向文壇的(只是在編撰自己文集時,并沒有把詩歌列入其內(nèi))。
而今,已至而立之年的我,對路遙作品依然如癡如醉的感覺還新鮮如昨。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我遠(yuǎn)離親人和故鄉(xiāng)北漂的日子里,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面對著天南海北的人物,從事著各種各樣的職業(yè),遭遇過很多的挫折和打擊。當(dāng)失意來襲時,我都會翻開《平凡的世界》,讀著那種帶著生命激情的文字,回味著自己早已遠(yuǎn)走的青春歲月,所有的失意和不順都會統(tǒng)統(tǒng)在它面前化為烏有,它簡直是我個人的《圣經(jīng)》,化作我繼續(xù)前進(jìn)的動力,風(fēng)風(fēng)雨雨伴我前行。
初中畢業(yè)后,考入臺前一中的第二年,記得和王鳳雷同學(xué)在臺前縣城逛光明書店時,看到擺放在書店門口的一本書《路遙在最后的日子里》時,作者是航宇,心頭不由得一震。路遙到底怎么了?依稀在讀他作品時看過他的簡歷啊,人到中年,生命如日中天,按理說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啊?記得鳳雷買下了這本書,我借來后一口氣讀完,當(dāng)讀到路遙躺在西安三兆公墓的追悼儀式上,他心愛的女兒路遠(yuǎn)手持著給他準(zhǔn)備好的生日卡片,撕心裂肺地呼喊道“爸爸,你不是好好的嗎?你快回來,你再看看我。不嘛,你們別拉走他,你們?yōu)槭裁床蛔屛铱此俏野职盅健睍r,淚水頓時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離開教室,獨自一人在校園后面偌大的操場上,掩面而泣。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七日,當(dāng)路遙走完他不滿四十三歲的一生。路遙停止了他的腳步和冥思,但他的作品帶著他的體溫和血性一直伴隨我走在路上,直至我與它們邂逅。
我知道此生此世,再也無緣和路遙相遇,只能通過他的文本感受他對陜北那塊黃土地的赤誠和那份對人生盡情謳歌的歌喉。這也成了我今生永久的恨,永久的失落。我每逢走進(jìn)書店,都要翻一翻路遙的作品,在洋溢著書香的氛圍里和他重逢,有時在一旁觀察一雙雙稚嫩或蒼老的手去撫摸它,直至把它帶出書店。
陜北高原有一種習(xí)俗叫“獻(xiàn)牲”,每到年節(jié),人們就把豬、羊、新鮮水果等當(dāng)做祭品獻(xiàn)給山神土地。而對于路遙來說,他是把自己當(dāng)做祭品獻(xiàn)給繆斯。在他短暫卻命運多舛的一生中,他不對“平凡”就范,拼盡心血,竭力要在筆鋒下決出“人生”。撇開一切評判,他至少用自己顯得笨拙的生命,為“作家”這個早已不再神圣的職業(yè)增添了一份尊嚴(yán),在中國文學(xué)版圖上留下一個孤獨的殉道者的背影。然而正如大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所說:“我們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而你們?nèi)セ睢>烤鼓囊粋€更好,唯有神知道。”
為了那份不能忘卻的懷念,我把這個嘔心瀝血完成的路遙小傳作為“獻(xiàn)牲”獻(xiàn)給為文學(xué)鞠躬盡瘁的路遙。這種想法由來已久,可追溯到我讀完《路遙在最后的日子里》這本書之后,我一直想為路遙寫點什么,這里面僅僅浸透了對先生文學(xué)精神的敬佩和仰慕,也不是我的夜郎自大或蚍蜉撼樹,里面沒有絲毫的功利性。
今天,我覺得是時候了,該寫些東西來懷念作家路遙。
然而,我被選中了,是被冥冥之中上帝的手指點中的。
我知道,有資格為路遙樹碑立傳的人太多了,在路遙土生土長的陜北黃土高原--能產(chǎn)生英雄和詩史的地方,舞文弄墨的文曲星一抓就一大把。
屈指算來,他朝夕相伴的同事,他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可愛而堅強的女兒,隨便拉出一個來,都可以把路遙的傳記寫的比我好百倍千倍。至少他們都身臨其境地和路遙先生一起短暫地生活過,和路遙一起工作過和交談過。而我作為一個和路遙生前沒有謀過面的敬仰者,憑著骨子里對路遙的崇敬和敬佩之情,才滋生出給路遙作傳的想法,也是憑著路遙的作品、緬懷他的典籍和采訪他身邊的親朋好友,才逐漸理清路遙的生活脈絡(luò)和思想歸屬。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為路遙先生樹碑立傳,也不失為一種真正緬懷的方式。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功利目的,因而不會因為某些卑鄙的險惡用心而試圖改變自己的初衷。當(dāng)然,中間的進(jìn)行中也不乏遇到挖苦者,進(jìn)而潑涼水者比比皆是,但我沒有生活在別人的思想,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標(biāo)繼續(xù)前進(jìn)。
我重新把路遙的作品通讀了三遍,大概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另外,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和當(dāng)當(dāng)網(wǎng)上,訂購了大量有關(guān)路遙作品的資料,還通過西安的朋友購買了很多路遙的研究資料,閱讀了不下兩遍,此過程花費了我近乎半年的時間。又?jǐn)鄶嗬m(xù)續(xù)采訪了路遙生前的親朋好友,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這樣,我從書刊、影視、朋友的回憶中挖掘出來的有關(guān)路遙的點點滴滴、細(xì)枝末葉,由此才在我的腦海間漸漸浮現(xiàn)出清晰的路遙的影像交匯在一起,就像一實一虛的兩條交流在一起重新奔涌向前,從而組成了本書里路遙與命運與自己做抗?fàn)幍墓适隆S谑牵粋€從陜北黃土高原一路跋涉而來的路遙的身影漸漸在我的視野里逐漸變得清晰異常。
此后就是下筆,修改,再修改,再再修改。這就是這本書的大致形成過程。
沈從文先生在《沈從文自傳》里寫到:“現(xiàn)在還有許多人生活在那個城里,我卻常常生活在那個小城過去給我的印象里。”其實,這話完全可以套用在路遙身上,他后十五年的人生(他二十八歲時,王衛(wèi)國變成了路遙,才創(chuàng)作出一批優(yōu)秀的作品),活在他對前二十八年故鄉(xiāng)的印象里,并且把這種印象延伸到后十五年的實際生活里。
倘若說,路遙的作品是交給他的文學(xué)導(dǎo)師柳青和秦兆陽的一份答卷,那么,我完成的這本小冊子就是交給路遙的另一份答卷。經(jīng)過十多年的沉淀和思索,我終于可以把心中的悲悼崇敬交匯成這段文字的溪流了。盡管里面可能存在這樣和那樣的瑕疵和不足,但我付出了勞動,對自己的心靈,對長眠黃土下的路遙來說,多少是一個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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