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凝:在人民的創造中實現文學的創造
各位來賓,同志們、朋友們:
今天我們在這里聚集一堂,交流學習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體會,以此紀念《講話》發表七十周年。我向與會的作家、評論家表示問候,向光臨會議的老前輩們表示崇高的敬意!
七十年前,1942年,中華民族正在最危險的時刻經受著血與火的考驗,在抗日戰爭的烽火硝煙中,在延安,毛澤東同志和一群文學家、藝術家一起,熱烈、坦誠地討論中國革命文藝面臨的一系列根本問題。我們大家都看到過那張著名的照片,就是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合影,在那張照片中,領袖與文藝家們親密無間,他們是朋友、是戰友。我們注視著照片上每一張臉,他們的臉上煥發著理想的光芒,他們的目光和神情飽含著對中國人民的自由解放、對中華民族的前途命運的堅定擔當。無論當時還是現在,七十年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作家,從《講話》中不斷地汲取力量,從《講話》中最深刻地體認到自己的責任和使命。《講話》使我們意識到,我們手中這支筆,它屬于個人,但是,這支筆同時寄托著人民的期待與時代的重量。在《講話》精神的指引下,一代又一代中國作家自覺地將自己的創作與時代的發展、民族的進步緊密地結合起來,與人民的命運緊密地結合起來。
七十年過去了,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在幾個月前,我們黨召開了十七屆六中全會,這是繼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又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會議。會議做出了《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規劃了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宏偉藍圖。隨著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新高潮的蓬勃興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學正處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正在迎來繁榮發展的黃金期。在這樣的時刻,重溫《講話》,我們倍感親切,《講話》的基本精神、它所闡述的基本原理歷久常新,始終充滿生機活力。
在《講話》中,有一個詞處在核心的、關鍵的位置,這個詞就是人民。人民是《講話》為中國文學指明的出發和前往的地方。毛澤東同志提出:文藝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原則的問題。我們的文藝是為中華民族的最大部分、為最廣大的人民大眾服務的。從延安文藝座談會到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人民始終鮮明地鐫刻在中國文學的旗幟上,為中國文學指引著前進的方向。人民是文藝工作者的母親,廣大作家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在人民的歷史創造中進行文學的創造,在人民的進步中造就文學的進步。中國文學繁榮發展的光輝歷程,也正是作家們與人民同心、與人民同行的歷程。
《講話》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實踐和中國革命文藝實踐相結合的光輝文獻,也是中外文藝創作基本經驗的結晶。每當我們重溫《講話》,總是會為其深邃的思想力量所打動,為那樸素而確切的真理所折服。文藝為了人民,這不僅指出了中國革命文藝和社會主義文藝的根本屬性,也揭示了古往今來那些偉大作家們恒久生命力的奧秘。例如我們民族偉大的詩人杜甫,他在顛沛流離中走到了人民中間,在他的詩中,我們聽到了民眾的心聲,深切地感受著人民的疾苦和憂患、夢想和期望,這一切,把古人和今人、把不同經歷和背景的人們從精神上凝聚起來,他的詩因此成為我們民族寶貴的文化財富。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決定》指出,一切進步的文化創作生產都源于人民、為了人民、屬于人民。這一論斷深刻地闡明了文化生產和文學創作的根本規律。
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著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是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在這點上說,它們使一切文學藝術相形見絀,它們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這是七十年前毛澤東同志的話,今天讀來,我們強烈地感到這些話如同說在今天。我們正身處急劇變化、日新月異的時代,人民的生活、創造和實踐,可以說,無時無刻不使我們這些寫作者感到相形見絀。不少作家、評論家都曾經慨嘆,生活比小說、比藝術家的想象更神奇。人民的活力、想象力和創造精神正在燦爛地迸發、壯闊地展開,人民生活的豐富和生動,使這個時代的文學家們深懷敬畏。我們常常擔心我們的筆跟不上時代,就如同執一柄小勺而面對浩瀚江海,我們常常會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能力,甚至會懷疑文學的力量,懷疑文學在如此神奇和盛大的生活面前能做些什么?
我想,這是每一個身處偉大時代的作家都會有的困惑。時代全面考驗著我們的認識能力、思想和想象的能力,考驗著我們的表現能力。恰恰在這里,《講話》有力地啟示著我們:生活本來就是浩瀚的江海,人民的創造和實踐永遠大于個人的想象,現在是如此,七十年前也是如此。生活的挑戰不是我們望洋興嘆的理由,相反,我們滿懷驚喜地看到,我們面對的是巨大不竭的源泉,這是時代和人民對每一個心懷壯志的作家最慷慨、最豐盛的饋贈。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毛澤東同志指出,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一切文學和藝術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進入創作過程。這些教導我們都很熟悉,七十年來,許許多多中國作家在深入生活、貼近群眾這條道路上跋涉前行,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當今天重溫《講話》時,我想,這條包含著觀察、體驗、研究、分析的路,依然需要我們不懈探索。
七十年前,中國的絕大部分還處于農業社會;七十年后的今天,在改革開放、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革命中,中國正在經歷巨大的現代化和城市化進程,這是五千年未有之大變,社會形態、人們的生活形態和思想情感形態都變得遠為復雜多樣,太陽底下每天都有新事發生。毛澤東同志所指出的不熟、不懂,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問題,在七十年后不僅依然存在,而且變得更為尖銳和迫切。蘇格拉底說: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我一無所知。我想,我們在這個時代面臨的問題是,一方面,我們每天都身處海量資訊和影像的包圍之中,這使我們常常以為對世界所知甚多,而且求知非常容易,只需要你打開手機、電腦和電視;但另一方面,當真正進入創作的時候,當真正開始深入認真的研究和分析的時候,我們又會沮喪地發現,原來我們所知甚少,我們只是掌握了大量零散的碎片,我們很難把這些碎片凝聚成完整的形象和精湛的思想。
這時我們就會感到,做到熟、做到懂是多么地不容易。我們面臨著感受和認識的艱巨難度,為了克服這個難度,為了把自己充實起來、豐富起來,使自己的專門不致成為脫離群眾、脫離實際、毫無內容、毫無生氣的空中樓閣,就只有邁開雙腳,走出家門,老老實實做學生,向群眾學習、向生活學習。無論古今中外,深入生活都是每一個對自己的創作負責任的作家的必修課,這門課對我們現在的作家來說尤為必要。一方面是時代和生活的巨大挑戰,另一方面,我們自身的生活準備比之前輩大師們又有先天的不足。在參觀中國現代文學館的《現當代文學展》時,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作家的履歷越來越短、越來越簡單,在同樣的年齡段上,那些現代文學的前輩們已經經歷了多少事,已經做了多少事,而我們的閱歷和他們比起來是多么單薄。這在某種意義上是我們的幸運,我們生活在和平安定的時期,不像前輩們那樣動蕩顛簸,現代以來還沒有哪一代中國作家像我們這樣擁有三十多年這么長的穩定的寫作時間;但這同時也意味著我們有太多、太長的時間是守在書齋里,我們比我們的前輩更需要走出去,走向田野大地,去經歷風雨、去認識世界。
中國作家協會一直致力于協助和支持作家深入生活。近年來,在以往行之有效做法的基礎上,我們努力探索符合時代特點和創作規律的組織作家深入生活的新途徑和新方式,比如定點深入生活制度,就是把深入生活與作家的個人選擇和創作需要更緊密地對接起來,幫助作家走得出、沉得下、蹲得住、打深井。這樣的做法受到很多作家朋友的歡迎,現在已經有72位作家參加了這一計劃,其中有朋友對我說:走出去、沉下去,然后再回到家里,面對電腦時就感到踏實、感到有底氣。我想,這也是我們大家共同的感受。
當然,比起外在的協助,更重要的、更具決定性的是作家的內在要求,是作家們的認識熱情和主動行動。的確,我們自己日復一日的生活是生活,我們通過資訊也在便捷地感受和想象他人的生活,這一切對普通人來說也許是足夠的,但古今中外文學創作的基本經驗告訴我們,這對一個作家來說是遠遠不夠的。每一個優秀的作家,都會為自己摸索出一條路,這條路直接通向廣大的人群,通向深微的人心,通向對時代和生活個人的、第一手的、獨特的感受和認識,也通向自身的開闊、充實和豐富。作家的創作并不是從他坐在電腦前打出第一行字開始的,而是從他在這條路上的跋涉開始;作家的創作個性不僅是在文本中形成和展開,也是從他探索作為一個作家的生活之路的時候就開始形成和展開了。
我想,這也是越來越多的中國作家的共識。人民生活的廣袤大地,正在向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作家發出召喚,召喚著我們走出去,走出每一個人的那一條路。越來越多的作家正在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深入生活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深入生活已經成為越來越多作家的內在要求和主動行動,成為他們為自己選擇的基本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特別令人欣喜的是,我們的年輕作家,他們正在以極大的自覺性和主動性彌補生活準備的不足,正以各種各樣獨具個性的方式貼近生活、學習社會,發生災難時,他們會搭上一輛車奔赴災區去做志愿者,他們深入社會的各個層面、各個角落,以普通人的身份去經歷、去體驗,他們在貼近別人的生活的同時,也在豐富和擴展自己的生活與心靈。
深入生活、貼近生活,絕不僅僅是為了獲取創作素材。這是包含理性與情感的復雜的認識過程,毛澤東同志在談到這個問題時特別強調思想感情的變化。我們要像毛澤東同志所說的那樣了解各種人,熟悉各種人,了解各種事情,熟悉各種事情。什么是了解和熟悉?不是僅僅聽到新鮮的故事、掌握表象的細節,而是與人們發生思想感情的深入交流。上世紀30年代,蕭軍和蕭紅初到上海,一度寫不出作品,他們在給魯迅先生的信中,傾訴了這種苦悶。魯迅先生在復信中說:最好是常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社會上的情形,以及各種人們的臉。那個時代,走在上海的街上,可以看到各種人們的臉,而現在,即使待在家里,我們也可以在電視上看到各種人們的臉,魯迅先生為什么還要特別提醒我們看看各種人們的臉?我想,這是因為,在大街上、在電視上看到的臉,其實是外在的,和我們不發生交流。但是現在,你面前的這個人,你注視著他的臉,注視著他的眼睛,你和他就有了情感交流,你要投入情感,感受他的溫度和脈搏,感受他的心,所謂人心換人心,文學要獲得直指人心的力量,我們先要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對文學來說,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不是存在于概念和觀念之中,而是存在于最具體的人類關系之中,在我們面對各種人們的臉敞開心扉的時刻被驀然照亮。正是在這樣的交流中,我們才能有把握地說,我們熟悉了各種人,了解了各種事情,我們在思想感情上和人民深刻地呼應和共鳴,這時我們就有可能酌一勺而知江海,就有可能實現我們追求的目標,去抵達典型和真實,抵達毛澤東同志所說的比普通的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帶普遍性的境界。我們就可以滿懷信心地確認,文學不會失去它千百年來的力量,它現在是、今后也將是民族精神的火炬、人民奮進的號角,是把追求崇高和正義、美好和幸福的人們聯結在一起的紐帶。
重溫《講話》,我們深切地感受到毛澤東同志對文學藝術家們的殷切希望,他希望我們創造出許多為人民大眾所熱烈歡迎的優秀的作品,為了實現這樣的創造,第一位的工作是了解人,熟悉人,是貼近人民的生活和創造。中國文學發展的每一個高峰都是建立在對人民的創造的深刻領悟之上,歷史的經驗有力地證明了人民在文化創造和發展中的主體地位,也為我們指明了創造之路。
創造,這是作家的天職,是時代和人民對我們的熱情期待和鄭重囑托。我們有幸與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偉大時代相逢,這是一個波瀾壯闊、生機勃勃的時代,是古老中國在世界矚目下大踏步前進的時代。偉大的時代召喚偉大的作品,偉大的時代需要偉大的書寫者。讓我們把根深深地扎在人民中間、扎在人民生活的大地上,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緊密地團結在以胡錦濤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周圍,為人民而寫、為時代放歌,共同迎接社會主義文學更加繁榮的明天。
謝謝大家!
(本文系在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紀念《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7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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