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考據

編者按：“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在重陽節到來之際，很多人會想起這首詩。那么，重陽節登高的習俗因何起源?近日，《光明日報》刊載文章稱，東漢時有人告訴桓景他家中有災，要將茱萸絳囊系在手臂上登高飲菊花酒以避禍，這個古老傳說反映出重陽節最早起源于人們驅災辟邪的祈愿。果真如此嗎?研究者眾說紛紜。讀者屠菊紅就自己的研究提出不同看法，認為重陽節起源于山岳崇拜，對此說法，我們不妨一讀。

重陽節的來源，向來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是起于南朝梁吳均《續齊諧記》所載的東漢汝南(在今河南省平輿北)人桓景，經方士費長房指點，齊家登山辟邪躲過一劫的故事。這個說法，并不可信。《齊諧》是一部志怪書，連作者自己也沒有把它視作史實。晉葛洪《神仙傳》卷五說，費長房在東漢時曾做過汝南市掾，后來跟仙人壺公入山修道去了。而桓景，在有關東漢、三國史事的文獻資料中都尋覓不到影子，僅僅在《宋書·符瑞志》中提到東晉成帝時有個太守叫桓景。東晉成帝時，距東漢滅亡已百余年，若把那個桓景跟費長房扯在一起，無異于“關公戰秦瓊”了。

《禮記·祭法》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這說明，在春秋戰國時期，對山神的崇拜已很普遍，并形成一套祭祀禮儀。而這種登高祭祀活動，在人類早期其實是作為最直接的生存需求出現。古代先民依靠采集和狩獵謀生，群居穴處，輾轉山林。山林間生長著各種植物，隱棲著許多飛禽走獸，物產豐饒，衣食皆取之于此，早就引起人們對群山的關注。山上云霧彌漫，而人們又觀察到云氣能致雨，以為山岳為神龍所居，有降雨的能力。而且，山峰插入云霄，高不可攀，人們以為是登天的梯子或撐天的柱子，上面是神仙的居所，并且虔誠地相信，只要登上它，就能超越蕓蕓眾生。原始先民領略了莽莽群山千變萬化的自然現象，他們不能理解卻企圖理解，不能解釋卻企圖解釋，因而滋生了“萬物皆有靈”的神秘自然觀念，崇拜、敬畏山岳山神，并且激發了登臨神山圣境的強烈愿望。“崇”字從“山”從“宗”(尊奉)，說明“崇拜”原來就是專對山岳而言的。

秦統一中國后，一直到漢朝，皇帝對山川祭祀都非常重視，每年都要巡狩、祭祀或封禪名山大川，各地登高的活動也隨之興起。據史料記載，約于劉邦在中原創立漢朝之時，割據嶺南建都番禺(今廣州)的南越王趙佗，就曾登臨越秀山，君臣飲宴游樂。與劉邦同時代的漢閩越王無諸，也在九月九日率領臣屬登上福州的于山(古于越族所居處)，插茱萸、飲菊花酒，宴集游樂。于山又叫“九日山”，就因它與此有關。這些登高活動，比桓景的所謂“登高避禍”要早二百多年。最早明確記述九月九日登高習俗的是三國初期魏文帝曹丕的《九日與鍾繇書》。某年重九，他給著名書法家鍾繇送去一束菊花，并附一封信說：“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并應，俗嘉其名，以為宜于長久，故以享宴高會。”九是最大的陽數、極數，九九相重、雙陽交疊，自然更是一個最大的長久之數。“九九”又與“久久”諧音，故認為是適宜于長久(求長壽)、十分吉利的節日，既要高會親朋，又要設宴慶賀。

稍后，南朝梁宗懔的《荊楚歲時記》記述當時的重陽節俗是：“九月九日，四民并藉野飲宴。”北朝北周杜臺卿的《玉燭寶典》進而解釋說：“其時黍秫并收，因以黏米嘉味觸類嘗新，遂成積習。”這些記載都說明重陽節的最初涵義并非辟邪避災，而是歡慶祈福。農歷九月，夏季作物已經登場，晚秋作物也豐收在望。黍秫收割后，各家各戶滿懷豐收的喜悅，品嘗以黍米或秫米做成的新米飯，娛神又娛人。士農工商各行各業的人，成群結隊到郊外鋪草為席，設宴飲酒，歡樂相慶，答謝山川大地賦予的恩惠，并祈求神靈繼續保佑，使人們豐衣足食，得以長壽。

古人說：“重九須登高，不高無節氣。”自各地開山建剎以來，重陽登高便由人類原生態山岳山神崇拜，過渡為朝覲山神與菩薩的朝山活動，并最終演變為群眾性的登山娛樂體育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