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楹聯的故事
記得老家祠堂門口有一副對聯,雖然飽經歲月風雨的侵蝕,已經有一些褪色了,但是那厚重的內容、穩健的字體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海闊憑魚躍;秋高聽鹿鳴。”尚不識字的時候,飽讀詩書的叔祖父就教我認這副對聯,并且還要說:“這個世界就是海,孩子你就是魚!”這也許是我受到的最早的楹聯教育。
其實,瀏陽的大街小巷和山野鄉村,節日慶典和紅白喜事,衙門民居和庵觀寺廟,到處都可以看到楹聯的身影。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是楹聯的作者,楹聯的主人。根據《長沙名勝楹聯選》的記載,瀏陽有史可查的最早的楹聯,是明太祖朱元璋為寶蓋寺題寫的兩副楹聯:
西祖一佛圣;云霄九天春。
德被光日月;明照盡寰塵。
這兩副楹聯至今懸掛在寶蓋寺的第一殿,并且在全國各地的寺廟中獨一無二,有原創之說。朱元璋為何向寶蓋寺題贈御筆?這就有待歷史學家去考證了。
清末瀏陽縣衙,曾懸掛了王闿運先生書寫的五言對聯:
青山橫北郭;綠水繞東城。
此聯脫胎于李白的《送友人》,只是“白水”改成了“綠水”。青翠的山巒橫亙在外城的北面,波光粼粼的流水繞城東潺潺而過。這確實是瀏陽古城的寫照。王闿運先生是否來過瀏陽?因何為瀏陽縣衙題聯?這都成為了歷史之謎。
晚清名臣曾國藩,曾經為張坊安福堂曾家老屋題聯:
三省身修遵祖訓;一貫心傳佩圣言。
1917年冬,毛澤東到文家市作社會調查,住在省立一師同窗好友陳紹休家中,適逢陳母壽辰,毛澤東欣然命筆題聯祝壽:
鵬程萬里;鳳母千秋。
蔣介石也曾經為瀏陽大圍山《魯氏族譜》親筆書聯:
桂馥蘭馨,鄉閭頌仰;光前裕后,國府贊揚。
吳震先生說過,楹聯是不朽的藝術。斯言誠哉。遺憾的是,楹聯不朽,而作者往往湮沒在歲月的煙云中。歷史流傳下來的楹聯不乏名家作品,而大多數作者卻默默無聞,甚至無法考證。只剩下他們的楹聯作品,歷經歲月的洗禮而千古不朽。我們可以品讀這些名聯佳對,感受瀏陽的悠久歷史、燦爛文化和人文精神。
楹聯記載了瀏陽的歷史。瀏陽自古以來人杰地靈,人文蔚起,自然不乏名聯傳世。每一副楹聯背后,都有著歷史的投影,瀏陽的歷代名人都與楹聯有著不解之緣。譚嗣同、唐才常均是瀏陽的楹聯大家。他們的聯作,早已成為珍貴的歷史資料。譚、唐分別于1898年在北京、1900年在武漢殉難,各自留下了就義聯:
剩好頭顱酬死友;無真面目見群魔。(譚嗣同)
七尺微軀酬故友;一腔熱血濺荒丘。(唐才常)
從中我們可以領悟到那一段風云際會血雨腥風的歷史,那一份前赴后繼從容赴死的悲壯,那一種肝膽相照志同道合的友誼。
繼譚、唐之后,焦達峰也工詩聯。岳麓山焦達峰墓地有聯:
達向九霄云路近;峰連五岳眾山低。
其實,這是焦達峰寫在家鄉的言志聯。
西湖山的“巨湖煙雨”為古瀏陽八景之一。西湖山門聯是當代聯家宋賽云先生所撰:
晉立祠,宋設閣,元建廟,雅韻續明清,邁步登臨,莫辜負西湖勝景;鳳棲竹,鶴踏松,石涌泉,多情豈花月,披荊呼嘯,更迎來大嶺朝陽。
一副楹聯,寫盡了西湖山的歷史文化、秀美風光。誰說楹聯不是歷史呢?
楹聯傳承著瀏陽的文化。在古代社會科舉教育體制下,“對對子”是蒙童初學的必修課程。楹聯史上,許多膾炙人口的佳話都是說神童穎對的精彩故事。瀏陽至今流傳著譚嗣同十三歲那年“對對子”的傳說——
大年三十,譚繼詢給兒子譚嗣同出聯:
除夕暗無光,點一盞燈,為乾坤增色。
第二天早上,譚嗣同一徑奔到祖堂,對準掛在東廊的堂鼓“咚咚咚”緊擂三通。父親驚醒,問何故,譚嗣同說:
初春雷未動,發三通鼓,助天地揚威。
年齒漸長,譚嗣同的聯作就成為他思想的載體。有他的書齋聯“家無儋石;氣雄萬夫”,他寫的春聯“大陸龍方蟄;中原鹿正肥”,他的除夕撰聯“誰將俠氣留天地,別有狂名自古今”,他的自題聯“一朝馬革尸還日;絕勝牛衣對泣時”,還有他離開瀏陽北上變法的臨別贈聯“為人豎起脊梁鐵;把卷撐開眼海銀”,他為時務學堂的撰聯“攬湖海英雄,力維時局;勖沅湘子弟,共贊中興”……至今激勵著瀏陽人民。
書院是集教育、學術、藏書、祭祀于一體的人文圣地,與楹聯有著天然的聯系。書院詩、文、經、史的教學,推動著楹聯的創作;而名聯佳對不僅裝點著書院的建筑,而且宣揚辦學宗旨,倡導良好學風,激勵學子成才。瀏陽的幾大書院,都留下了不少意境深遠、對仗工整的佳聯:
以文會友;為國儲才。(文華書院)
琴書千古韻;花木四時春。(洞溪書院)
風帶鐘聲穿樹出;水搖塔影過江來。(石山書院)
博我以文;拔乎其萃。(獅山書院)
文以禮樂;光于邦家。(文光書院)
也許書院的建筑早已消失,但是那一副副楹聯卻頑強地流傳下來,播撒著文化的種子,延續著古老的文明。
瀏陽有一大批農民聯藝家,大多學歷不高,卻與楹聯結緣。他們在耕樵漁獵的閑暇中,在民間婚喪喜慶的應酬中,留下了自己的作品。
傳說瀏陽北鄉一商人將父母合葬,誤將父葬西,母葬東,有違祖制,本擬改葬。一幫忙葬墳的農民隨口說道:“生前既不離左右;死后何必分東西?”主人即以此為聯,刻入墓碑,不再改葬了。楹聯,竟然讓沒有文化的農民沖破了迷信,確有幾分神奇。
楹聯弘揚著瀏陽的精神。古人云:“文以載道。”楹聯同樣承擔著傳道的重任。請看瀏陽民居、祠堂和寺廟對聯:
世上千百年人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山田戴氏民居)
孝悌傳家繩祖武;詩書繼世冀孫謀。(龍伏沈家大屋)
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社港登龍寺)
世事如棋,讓一著不為虧我;心田似海,納百川方見容人。(社港天供祠堂)
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終古少完人。(淮川城隍廟)
這些對聯,也許并非瀏陽首創,但是多年以來,懸掛在瀏陽的大地上,傳播在瀏陽百姓的口碑中,成為瀏陽人民約定俗成的鄉規民約。
瀏陽是革命老區,有兩萬多名烈士。革命先烈中不乏楹聯高手。
黃星恒為自家創作的堂聯是:
無吃無穿,切莫趨炎附勢;有田有地,不要愛富嫌貧。
湯祥瑞臨刑前為自己寫了一副挽聯:
嫉惡如仇,幾根硬骨橫天下;舍生取義,一顆頭顱落狀元。
1927年達滸鄉農民協會成立時,會場上懸掛了周成國撰寫的楹聯:
同志同心,黑手創成新世界;合心合德,紅日照破舊山河。
在先烈們的筆下,楹聯成為了革命的號角。
老家修復祠堂,請我擬一副對聯,我馬上想起了那副褪了色的老對聯。正所謂“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誰能夠超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呢?祠堂竣工那一天,我帶著全家老小回到老家,只見“海闊憑魚躍;秋高聽鹿鳴”的門聯,新油漆過,在陽光下光彩奪目。我對孩子說:“世界是海,你就是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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