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結義 圖選自清初刊本《三國志像·繡像金批第一才子書》

東漢末年,曹操在荊州當陽附近的長坂坡追擊劉備。長坂橋前,張飛手執長矛,據水斷橋,大喝道:“我是張翼德,誰敢上前與我決一死戰!”曹軍不敢近前,劉備因此得以安全離開。

陳壽所著的《三國志·蜀書·張飛傳》中的這一幕真是奠定了張飛英武形象的基礎。除了《張飛傳》的內容,三國其他陣營中的謀臣武將也對張飛的勇猛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三國志·魏書·程郭董劉蔣劉傳第十四》,程昱言“劉備有英名,關羽、張飛皆萬人敵也,權必資之以御我”;郭嘉言“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張飛、關羽者,皆萬人之敵也”;劉曄言“諸葛亮明于治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周瑜言“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可以這樣說,張飛英勇善戰的形象在三國時期是得到廣泛認可的。

作為一名帶兵打仗的將領,張飛的智謀其實也不容忽視。

《張飛傳》中,曹操打敗張魯后,留下夏侯淵、張郃鎮守漢川。隨后,張郃率領部隊南下巴西,計劃將那里的百姓遷往漢中,張郃進兵宕渠、蒙頭、蕩石,與張飛抗拒五十多天。隨后,張飛率領精兵一萬多人,從另外一條路將張郃截斷后再與之交戰,由于山路狹窄,前、后隊伍無法呼應救援,最后張郃的部隊被張飛打敗。張郃只能棄馬攀山,帶著十多名隨從從小路逃走,退兵南鄭,巴西得保安寧。張飛能夠大敗張郃,應該說,張飛還是頗有統兵能力的將領,因張郃也絕非等閑之輩,乃是魏國的一員名將——就是后來讓諸葛亮失街亭、斬馬謖的那位張郃。

對于張飛,《張飛傳》還有一個定性的結論:“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張飛到江州后,擊敗了巴郡太守,也就是劉璋的老部將嚴顏,并活捉了嚴顏。張飛對嚴顏怒斥道:“我大軍已到了,你為什么不早投降還敢抵抗?”嚴顏回道:“你等興兵無名,搶奪我益州,我益州只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聽完這話,張飛大怒,喝令手下兵卒將嚴顏推出去殺了,嚴顏面色不變,反對張飛說:“砍頭就砍頭,發什么火呢?”張飛對嚴顏的勇氣甚為敬佩,當即下令釋放嚴顏,并把他作為客人以禮相待。

禮賢下士多是文臣謀士涉獵的范疇,但張飛作為武將對大夫君子的態度也是尊敬、欽佩和仰慕。可以說,張飛在士大夫面前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君子。這一點在《三國志·蜀書·劉巴傳》所注引的《零陵先賢傳》中也有體現,“張飛嘗就劉巴宿,巴不與語,飛遂忿恚。諸葛亮謂巴曰:‘張飛雖實武人,敬慕足下。主公今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雖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時為右將軍的張飛能夠如此禮賢下士,而且對方還是一名降將,也足以說明“愛敬君子”這個評價的準確性。

《張飛傳》中,張飛一生最后一個片段,是被張達、范強殺害的過程。劉備常常告誡張飛:“你過度運用刑法,又隨意鞭打將士,還把這些被打的人安排在身邊,你這樣做會招引禍害的!”張飛聽后仍不改變。劉備征伐東吳的時候,張飛按照軍令要準備率領一萬人馬,從閬中出兵趕赴江州與劉備會合。臨出發前,張飛的下屬張達、范強把張飛殺了,并割下了他的首級,順江而下就投奔孫權去了。張飛軍營都督上表劉備,劉備一聽到張飛都督有表上奏,隨即說:“唉!張飛死了。”隨后追謚張飛為“桓侯”。

張飛的“不恤小人”,很多人都只強調是其性格的問題,但如果回望東漢,奴隸制還是相當普遍的,殘酷對待奴隸對于很多奴隸主而言也是習以為常的。三國時期,被自己手下殺死的也不僅僅是張飛,孫權的弟弟孫翊與張飛有著相似的性格,同樣被下屬所殺。

七百多字的《三國志·蜀書·張飛傳》為我們勾勒了一個清晰、生動的張飛形象。在張飛去世十二年后出生的西晉史學家陳壽所寫的《三國志》雖為私人修史,卻在當時、在后世都得到了高度的認可。時人夏侯湛也在寫《魏書》,看到陳壽的《三國志》后,就把自己的作品毀掉了。而后人對其更是推崇,認為它可以與《史記》《漢書》媲美。因此,其他各家三國史相繼消失,只有這部《三國志》流傳至今,與《史記》《漢書》《后漢書》并稱為“前四史”。

關于張飛的形象,后世修史時也會有細微的調整,但基本上是在陳壽的基礎之上。例如:隋唐時期,雖然陳壽認為“飛雄壯威猛,亞于關羽”,但在這個時期修訂的史書中,張飛的排名時常在關羽的前面,例如《晉書》卷八十一《劉遐傳》:“劉遐,字正長,廣平易陽人也……率壯士陷堅摧鋒,翼方比之張飛、關羽。”《晉書》卷一二六《禿發傉檀載記》:“張穆、邊憲、文齊、楊班、梁崧、趙昌,武同飛、羽。”揣度這主要是編著者房玄齡等人應該認為關羽和張飛的武力差不多或者張飛還更厲害一些,想來是張飛的氣質更符合唐初那種尚武的精神吧!

普通民眾對張飛的認識起變化,應該要從宋元的小說和元雜劇說起。宋代時,“擁劉貶曹”的傾向越來越突出,張飛也開始有了比較大的形象變化。現存最早的“說三國”的文本是元代刊刻的《全相平話五種》中的《三國志平話》。在《三國志平話》中,就講述督郵羞辱劉備卻被張飛所殺,可見這時就已經把鞭打督郵的事從劉備身上轉到了張飛身上。同時,元雜劇中也出現了多出張飛的故事,例如:《張翼德大破杏林莊》《張翼德三出小沛》《莽張飛大鬧石榴園》等。通過這些方式,張飛勇猛善戰的形象很好地得到了傳播,而且有了“莽張飛”的特點。

《三國志》中,關羽和張飛作為蜀國的開國大將,幾乎像孿生兄弟,談關羽必帶著張飛,可謂旗鼓相當。反觀后世,關羽、張飛在民間的傳播似乎差距就越來越大了。關羽在歷代封建帝王的共同努力下,已經成為與孔老夫子并駕齊驅的“武圣”,而張飛卻越來越走向人民群眾,尤其是進入《三國演義》時代后,更加成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喜劇人物。

關于張飛的出身,《三國志》僅僅提到張飛是涿郡人,到了《三國志平話》卻已經變成了“家豪大富”,但沒有闡明以何為業;《三國演義》第一回則說道:“世居涿郡,頗有莊田,賣酒屠豬,專好結交天下英雄。”可能張飛本人不一定殺豬,但殺豬的職業背景一出,對于當時的民眾來說,一下子多了幾分親切感,很有市井氣息。《三國演義》第37至39回中,劉備三顧茅廬,張飛三次跟去了,頭兩次還忍得,第三次的時候看到諸葛亮高臥不起,氣得揚言要屋后放火,率真可愛的張飛形象更是呼之欲出。不過,陳壽筆下那位“愛敬君子”的張飛如何能夠說出“火燒諸葛亮”的話呢?

為什么這個時期的張飛會是這種形象?歸根結底,是市民意識的不斷覺醒導致的。不管是說書先生的講述,還是寫出故事來出售,都需要客官們的認可才講得下去、賣得出去,而客官,不就是那些行商坐賈、閑漢游民以及各行各業的工匠嗎?正如同中國戲曲的產生需要勾欄瓦舍一樣,好的故事演繹也需要閑散的市民階層來支撐,否則說與誰聽、寫與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