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呈祥:“尊重藝術規律才能獲得永恒”

新時期以來,文藝評論在與文藝創作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歷程中獲得了蓬勃的生機與活力,然而,社會環境的變化、時代的發展以及文藝的繁榮,對文 藝批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紛繁復雜、不斷變化的文藝環境下,文藝批評該如何及時總結藝術創作規律,完善與時代相適應的審美理想,引導并推動藝術創作繼續 前行?長期堅守在文藝批評前沿的文藝理論家仲呈祥,浸潤其中越久,思索也越深。
記 者: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下迷失方向”,“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這讓我們 深思。在市場經濟帶來的這種紛繁浮躁的現實面前,您覺得文藝創作和批評面臨哪些新的困難?健康的文藝生態應是怎樣的?
仲呈祥:文藝評論和文藝創作本來是文藝事業的兩翼,互補共進、兩翼齊飛本應是文藝的最好生態。但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一段時期以來,由于娛樂 化、低俗化泛濫造成的影響,由于淡化文藝的審美的意識形態屬性,失度地強化文藝的商品屬性,帶來了“唯收視、唯票房、唯碼洋、唯點擊率”的錯誤傾向。正如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所指出的,“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下迷失方向”,“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應當“最 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顯然,在這方面確實應當聯系實際認真反思。要學會全面辯證地把握文藝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屬性,既看到它 的商品屬性,更重視它的審美的意識形態屬性;既恰當地肯定它的娛樂功能,更要重視它的審美功能、認識功能、教育功能。這樣文藝才能真正地為改革開放和現代 化建設、為我們推動歷史前進提供強大的精神能源,也就是正能量。我們要認真地學習領悟踐行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比如在電視藝術界我 們就應該反對唯收視率論,清醒地、科學地統計收視率,清醒地認識觀賞性,真正做到習近平總書記所要求的“把服務群眾同教育引導群眾結合起來,把滿足需求同 提高素養結合起來”。也就是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所指出的“在普及的基礎上提高,在提高的指導下普及”,也正是馬克思在經典著作里強調 的“任何精神生產在生產自身的同時,也在生產自己的欣賞對象”,從而使我們的文藝創作和文藝鑒賞都能真正地提高民族的精神素質,引領社會的風氣,促進人的 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這就是要站在習近平總書記講話的高度去認識低俗化、娛樂化泛濫的危害性,使文藝走到健康發展的軌道上來。當然我們講的這些問題,是在肯 定這些年文藝取得成就的前提下提出的。
記 者:當下,大家總有一種批評跟不上創作、難以發揮引領作用的印象,縱觀時下的藝術批評,真正富有見地寫出問題的文章少之又少,作為身處其中的批評家,您怎么看這些說法?
仲呈祥:從文藝批評來說,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文藝批評嚴重地滯后于文藝創作。科學的文藝批評應當從文藝創作實踐中來,又反過來指導文藝創作的實 踐。科學的文藝批評的靈魂在于批評家的判斷力。因為一個作品或一種創作思潮出來后,你究竟能不能判斷它的是非,對在哪兒錯在哪兒,哪些是對的哪些又不對, 必須有一個科學的判斷。而這種判斷力植根于“堅持與時俱進的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它一方面要與時俱進,不是僵化的,另一方面要聯系中國的實際,是中國化 的,這才能有科學的批評、科學的判斷力。如果批評家的判斷力鈍化,理論定力喪失,那必然就會導致他在文藝批評領域里戰斗力的缺失,甚至產生副作用。因此呼 吁批評家自身要提高馬克思主義的學養,提高科學的人文精神的素養,要心有人民,為人民鼓與呼,這樣才能真正地為文藝創作的健康繁榮鳴鑼開道,也才能在既推 動文藝創作繁榮的同時,也有益于提高廣大讀者觀眾的審美修養和鑒賞能力,為中華民族營造一種健康向上、良好的文化氛圍,為中華民族培養造就一種沉穩的而不 是浮躁的、高雅的而不是低俗的、深刻的而不是膚淺的、幽默的而不是油滑的鑒賞習慣。
記 者:這也是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提到的“中華美學精神”問題。對批評家來說,審美的養成尤為重要,它決定著批評面對作品時所站的立場、所持的準則以及所運用的方法。
仲呈祥:鑒賞習慣是一個民族文明的主要標志之一,我們要高度重視這個問題。打個比方,維也納金色大廳每年的新年音樂會都是由名家來演奏,參加的 觀眾也全都穿著正裝,他們把這當作是一個接受民族經典音樂熏陶的機會,且觀看期間不亂鼓掌,都在靜靜地欣賞,這就是沉穩的而不是浮躁的鑒賞習慣,是一種文 明的體現。中華美學精神一貫提倡寧靜致遠、淡泊明志。而我們現在很多評論家不是這樣的,有些批評完全是不講規律的,追時髦趕浪潮。那種以西方文論的是非為 是非、標準為標準的文藝批評應休矣。我們應以開闊的視野,學習借鑒西方文論中適合中國國情的有用的東西,見好才拿,拿來要化,這才是我們的態度。不能好壞 不分,一律照搬,然后東施效顰、鸚鵡學舌,拿西方的標準來衡量我們的作品,這一問題在當下文藝批評里很嚴重。因此要呼喚文藝批評強化中華美學精神,強化民 族學理,把“中國精神”作為文藝評論的靈魂。
記 者:文藝批評的有效性和批評的標準密切相關。尤其在今天,文藝作品的樣式前所未有的多,風格前所未有的豐富,它們帶來新鮮的審美,也引發很多的爭議。面對越來越多樣、復雜的創作現實,您怎么來理解“標準”問題呢?
仲呈祥:一定要堅持科學的批評標準。判斷力是要拿標準去衡量的,理論定力在于你的標準是否一致,不能今天用一個標準,明天又用一個標準。我們應該堅持與時俱進的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標準。
過去有兩種不好的傾向,一種是重內容重思想性,輕形式輕藝術性,甚至把文藝從屬于政治,結果導致了公式化、概念化,使文藝失去了自身的感染力、 魅力、吸引力。后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在哲學思維上二元對立非此即彼好走極端,又從從屬于政治走向了從屬于經濟,附庸于市場。過去從屬于政治,是用 政治思維取代審美思維把握世界,錯了。現在從屬于經濟,用利潤思維取代審美思維把握世界,因此出現了唯收視、唯票房、唯點擊率這種錯誤傾向。我們現在要提 倡的是摒棄過去二元對立的單向思維,而代之以把握兩端(市場和教育審美功能)、關注中間(考慮它們的結合)、全面辯證的和諧思維,要用這種思維來解決問 題。因此我們要提倡一種有思想的藝術性與有藝術的思想性和諧統一,這就是科學發展觀。這個標準實際上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提出的標 準。他是把歷史標準劃分成歷史的和人民的,因為唯物史觀認為人民是歷史的主體,所以歷史的、人民的實際上就是一致的。
記 者:那么,在這兩個標準之內,您如何看待所謂的“觀賞性”呢?一些作品越來越重視觀賞性,且狹隘地認為觀賞性就是盲目地跟隨觀者的喜好,什么好賣就拍什么、寫什么、畫什么,這種消極的迎合帶來一些什么問題?
仲呈祥:我們對觀賞性必須要有一個清晰的、科學的認識。這個標準是1985年電影界提出來的,30年的實踐證明,中國電影的歷史品位和美學品位 沒有因此而得到提高。因此,現在我們需要加以反思。特別是現在還有一種傾向,不僅對電影、電視要求三性統一,而且對整個文藝都要三性統一,我們需要冷靜想 想這是否科學。比如文學是靠文字語言為載體,是拿來閱讀的,只有可讀性,沒有觀賞性。音樂是聽覺藝術,是靠聲音和旋律作用于接受者的聽覺神經,沒有觀賞 性。理論著作就更不能講觀賞性了。
“觀賞性”這一概念,其抽象的邏輯起點與“思想性”、“藝術性”是不一樣的。前者的邏輯起點是受眾的接受效應,屬接受美學范疇;而后者的邏輯起 點是文藝作品自身的品格,思想性即內容是作品的歷史品格,藝術性即形式是作品的美學品格,屬創作美學范疇。如果說思想性、藝術性是一種恒量,是客觀存在 的,而觀賞性則是個變量,它因人而異、因時而變、因地而遷。觀賞性雖然跟思想性、藝術性有一定聯系,但主要決定于觀賞者的人生閱歷、文化修養、審美情趣以 及觀賞者跟藝術品發生關系的時空條件、時代背景、文化語境的綜合效益,非常復雜。我們說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三性統一,等同于說男人、女人、農民統一一 樣。實踐也證明,沒有清醒、科學地認識觀賞性反造成了娛樂化泛濫、低俗化愈演愈烈的現象。
清醒地追求觀賞性,就不能把這一接受美學范疇的問題籠統地推到創作美學范疇里讓作品自身去解決,因為這樣做的效果勢必造成創作者去消極地迎合而 非積極地引領市趣——什么東西看的人多,就搞什么東西去迎合。于是,消極迎合則勢必強化市趣中那些落后的東西,被強化了的那些落后的東西又勢必反過來刺激 創作品位更低下的作品——精神生產和文化消費之間的二律背反即惡性循環便由此產生。這很值得警惕。總之,從理性上科學認識觀賞性,從實踐上清醒追求觀賞 性,事關文藝為構建和諧社會提供強大的思想道德力量,切不可小視。理性上的失之毫厘,往往帶來創作實踐上的謬以千里。
記 者:我們經常強調文藝創作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那么對批評而言呢?是否也要研究批評思想從哪里來、批評的立場和目的等問題,對創作作出相對準確的判斷?
仲呈祥:文藝批評同樣跟創作一樣,以人民為中心,要強調這個問題。要為歷史留言,為人民發聲。而且這里說的人民是覆蓋了工農兵學商、知識分子、 干部隊伍、老中青少的。文藝批評也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為什么《平凡的世界》這部創作于30年前的作品,今天拍成電視劇后引發了一種“平凡的世界”文化 現象?這值得我們思考。30年前的路遙不盲從,他堅定不移地以柳青為榜樣,走了一條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現實主義創作道路。實踐證明,他的作品是有生命力 的。而我們文藝批評也應該反思一下,雖然這部作品獲得了茅盾文學獎,但在那些重寫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著作里從來都是不重視它的。同樣,我們想一想,與路遙同 期的或更早的一些改革題材作品,為什么現在也沒有它生命力強?因為那些作品大都是聚焦事件,寫改革成功與否,而路遙則聚焦于改革大潮中孫少平、孫少安的心 靈世界和精神軌跡,他沒有匆忙對他們做出是非判斷,只是真實而有深度地反映出他們精神嬗變的歷史軌跡。這一事實證明,文學是人學,今天的電視藝術也是一門 人學,只有尊重藝術規律才能獲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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