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理念與京劇傳承
近年來,由于國家重視,各級領導關心、扶植,京劇人的努力,在京劇的遺產搶救、人才培養、劇目建設、藝術普及和社會生存環境的改善等方面,都取得了可喜的成效,京劇得到了其他任何一個劇種都難以相比的熱切關注和特別關照,當前可以說是新時期以來京劇藝術的又一個較好的歷史階段。然而,用“非遺”保護和傳承的標準衡量,與京劇鼎盛時期的藝術水平相比,從“保值”的角度審視,又和真正高水平的傳承還有著一定的距離,許多方面還存在薄弱環節,這是需要保持冷靜和清醒認識的。
首先,搶救仍然是保護和傳承的前提,任務存在著緊迫性。
凡是采取活態傳承的傳統藝術,從形成和成熟之日起,往往在后來的傳承、豐富和發展過程的同時就開始伴隨著流失,這大約也是某種規律性的癥結。京劇從譚鑫培到“四大名旦”、“四大須生”莫不如此。面對規律性的很難完全避免的藝術流失,只有在“舉國體制”加上現代科技手段的今天,才有可能把損耗降到最低點。“文革”浩劫過后,“中國京劇音配像工程”抓住許多老藝術家健在、中青年傳人風華正茂的寶貴時機,錄制了460出優秀劇目;后來,通過錄像錄音、拜師問藝和請名家到院校授課等多種途徑和方式,都在劇目和技藝的保護和傳承上取得了顯著的成效。但是,搶救的任務并沒有完結,還有大量的傳統劇目有待挖掘、整理,包括音配像劇目在內,許多戲還停留在錄像帶或劇本上,其中相當一部分不經過精心的加工、整理,還有老藝術家的傳授和指導,很難重新復活于舞臺。隨著歲月的推移,身懷絕技的前輩藝術家相繼老去,隨之也帶走了他們錘煉一生的未及傳留的技藝。去年,給我感受最為深切的是一代名凈景榮慶的去世,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他在《群英會》中飾演的曹操,特別是上場的腳步,八旬老人走來如此瀟灑漂亮、神采飛揚,把曹操傲視群雄、躊躇滿志的神態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和另一位“活曹操”袁世海都走了,還有誰能走出這樣出神入化的“腳步”呢?這僅僅是一個細節,卻又是京劇表演藝術的精華所在,蘊含著珍貴的藝術價值。少了這樣的點睛之筆,這樣對“四功五法”的精美運用,又怎么能實現高水平傳承呢?因此,光陰無情,時不我待,為了盡最大可能減少藝術的流失,搶救工作仍然是緊迫而又長期的任務。
第二,高水平傳承,必須具備深厚的藝術基礎。
高水平傳承,離不開高水平人才。國家一直非常重視京劇人才的培養,近年來先后開設的研究生班、流派傳習班更是為青年演員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深造和提高的良好條件,推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尖子人才,成為了當今舞臺的中堅或骨干力量,為觀眾所熟悉和喜愛。可是,人們還是發現,當今的中青年名家和前輩藝術家相比,存在著明顯的差距,而且隨著年事的增長,中青年名家在老藝術家藝事成熟、形成鮮明個性的年齡段,藝術上反而徘徊不前了,水平上不去了。這一現象不只出現在一批新人的身上,而是隨著隊伍的梯次更替有愈顯突出之勢,是很值得重視和思考的。
因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條是早期的藝術基礎較為薄弱,會的戲少,掌握的藝術手段少,實踐經驗少,未能為日后的提高奠定深厚的根基。張君秋曾對青年演員講過:“要知道,任何一個名家高手,他沒有二三百出戲的底子是不可能有突出成就的。他們的一些代表劇目就是在長期不斷地演出的眾多劇目中提煉出來的。”這番話是有極強的針對性的。現在的學生到畢業只會十幾出戲,有的甚至連十出也不到,造成到大學以至研究生班還在學戲,實際上是補中專的課,再加上實踐機會少,以什么為資本“提煉”和提高呢?
第三,高水平傳承,需要及時而務實的理論支撐。
京劇是以表演為中心的藝術,傳承最終要實現在舞臺上,但背后不能沒有理論的支撐。除去宏觀的、帶有方向性的理論引導,還有表演自身的理論研究也不可缺失。不久前京劇界關于京劇演員要不要塑造人物的爭論就是例證,這本來屬于不應該出現的問題,“歌舞演故事”首先演的就是人物,哪一位人師、藝術家的成就不是建立在以精湛的技藝塑造人物的基礎之上呢。后來據說是出于對新編戲的某些傾向的反撥,矯枉過正,即便如此也是表現出了對戲曲表演藝術基本功能的認識模糊。看來舞臺上的傳承不能就表演談表演,就技藝談技藝,是需要理論闡述的。如果說,過去的老藝術家對表演真諦的領悟靠的是長期的樸實的生活和舞臺經驗,今天則完全有條件通過對前人經驗的研究、梳理和總結,形成傳承的科學理念。
京劇作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給表演藝術的理性追求和戲曲表演理論建構都提出了新的課題,同時也是契機,兩者的并行與結合,將會有助于實現京劇藝術的高水平傳承。
(作者系天津戲曲研究所名譽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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