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少年》:開拓中國動畫電影新美學
動畫電影《雄獅少年》講述了受人欺負的留守少年阿娟,與好友阿貓、阿狗組成雄獅小隊,一路跌跌撞撞,最終憑著滿腔熱血的執著和無所不往的勇敢沖破偏見、創造奇跡的勵志成長故事。這部電影不僅切實有效地在創作中將社會轉型的情感體驗、人文思考轉化為一種時代精神、人文理想,而且樹起了一桿代表中國動畫電影新發展、新美學、新方向的旗幟,實現了用動畫展現現實生活的突破。
內容取材:打破“神話IP”,回歸現實生活。自中國第一部動畫電影《鐵扇公主》誕生起,到新中國動畫電影的蓬勃發展,再到近年來大火的國產動畫電影,國產動畫主要取材于神話傳說,如《大鬧天宮》《九色鹿》《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白蛇》《哪吒之魔童降世》等,而如《草原英雄小姐妹》這類取材自現實生活的中國動畫電影鳳毛麟角。
《雄獅少年》是一部久違的現實題材動畫電影,很多看了這部電影的年輕觀眾都在感慨——我們多久沒在中國動畫片里看到過“人”?多久沒在中國動畫片里呼吸到“人間煙火”?多久沒在中國動畫片里感受過“現實生活”?中國觀眾對孫悟空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都太熟悉了,不管人設如何變化,如何賦予“神話人物”以人性,還是如何將畫風與廢土朋克、工業朋克、賽博朋克等嫁接,從接受美學的層面來看,距離觀眾的現實生活實在太遠了。《雄獅少年》回歸“人”本身,作品塑造的人物就是黑格爾所言“獨特的這一個”:主人公阿娟單薄瘦弱,是一名缺乏自信、飽受欺凌的留守兒童;阿貓長相丑陋,好說大話;阿狗體態肥胖,沒有主見;咸魚強迫于生活,放棄夢想;老婆阿珍賢惠勤快,刀子嘴豆腐心……這是一群徹頭徹尾的底層小人物,是一條條真正的“咸魚”,是觀眾身邊隨處可見的“真實的人”。可就是這樣一群人,他們沒有被殘酷現實打倒,將中國人的“勇敢、堅持、不服輸”的精神表達得淋漓盡致,最終實現了草根逆襲、咸魚翻身。

真實的人物質感能引發觀眾共鳴,真實的人物命運能激發觀眾期待,真實的人物成長能滌蕩觀眾心靈。動畫電影要在文化書寫、美學書寫上有所拓展,就必須要在電影敘事體系上表達對人性的關懷,凸顯人性的魅力,關注觀眾潛藏于內心深處的價值追求。
美學風格:溫暖現實主義質感,老少咸宜“合家歡”。目前,根據受眾群體劃分,國產動畫電影主要有以下三類:一是以低齡兒童為主,與之相對應的是以IP改編為主的兒童動畫電影;二是以“網生代”群體為核心、依托“互聯網+”電影模式的以成人觀眾為主的動畫電影;三是老少咸宜的“合家歡”動畫電影。前兩類國產動畫電影均有一定建樹,第一類典型代表是《喜羊羊與灰太狼》系列電影,第二類也不乏《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佳作。《搖滾藏獒》力圖實現“合家歡”,而《雄獅少年》則樹立了新典范,帶來更多想象力與可能性。
在看到《雄獅少年》之前,筆者認為中國動畫電影有兩個問題值得反思。一是部分電影的暴力指數偏高。這與過度模仿好萊塢與日本動畫電影有一定關系,畢竟好萊塢動畫電影的“視覺景觀”和日本動畫電影的“風格化”都或多或少涉及了暴力的形式感,或者說“暴力美學”。暴力美學是電影美學形式的一種,適度的暴力展示可以營造出嚴肅的美感,然而過度渲染血腥與殺戮的暴力場面,試圖以此來滿足觀眾的獵奇心理,便會弱化了影視作品本身的道德審視,甚至有可能導致電影認識觀的偏差。二是部分動畫電影中呈現出“怪力亂神”的傾向。故事主角的成功有賴于某位神界高人的特異神力賜予。有了神力相助,主角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戰勝對手,甚至消滅對手。電影忽略了個人努力、個人“內因”在成長歷程中的關鍵作用,脫離了現實生活、日常生活的經驗體系,社會文化的美學經驗與話語體系更是無從談起。
《雄獅少年》用溫暖現實主義的質感很好解答了上述兩個問題。其一,不管是炎熱潮濕的嶺南鄉村,還是繁華的廣州市區,3D渲染的真實環境使觀眾身臨其境,還有荔枝灣、芳村地鐵站等真實地名的二次元呈現,都讓看慣了虛構空間的國產動畫片觀眾倍感新鮮驚喜。其二,電影重在描繪一群底層人物的成長,突出在成長過程中每個人的努力、相互的扶持與鼓勵,沒有怪力亂神、血腥暴力,而是在細節中力求展現普通人在平凡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難與克服困難的經歷,頻頻戳中觀眾的淚點和笑點,傳達出溫暖現實主義的價值情緒。其三,鏡頭設計新穎獨特,用光等細節傳遞出溫暖、積極向上的格調,整體提升了哲學與美學相交融的高度。例如獅王大賽最后,阿娟要挑戰高樁,此時他的獅頭已損壞了一只眼睛,隨即露出阿娟堅毅的眼神,這預示著阿娟和舞獅本身合二為一等等。

審美情趣:弘揚中華傳統文化,博采電影眾家之長。中國動畫電影自誕生那一刻,就與民族文化水乳交融,第一部國產動畫電影《鐵扇公主》便是改編自神話小說《西游記》。國人的審美方式、文化趣味植根于本土文化,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思維方式及審美情趣。《雄獅少年》聚焦的是“醒獅文化”。何為“醒獅”?就得從對“獅子”的寓意讀解說起。自古以來,獅子在中國被視為瑞獸,象征吉祥如意,可逢兇化吉,所以舞獅活動在民間廣為流傳。歷史上由唐代宮廷獅子舞脫胎而來,五代十國之后,隨著中原移民的南遷,舞獅文化傳入嶺南地區。經過千百年的流變,舞獅在我國又因地域不同,分為北獅與南獅。其中北獅重形,動作與造型與真獅酷似;南獅寫意,更注重表演的剛猛力道。南獅在廣東又被稱作“醒獅”,逢年過節或重大活動,都會有醒獅現場助興。
翻看華語電影的歷史,醒獅在《黃飛鴻:獅王爭霸》(1992)、《醒獅》(2007)等片中都有詳盡呈現。電影中也利用“醒獅”這一意象,與當時深受列強壓迫的中國人相結合,表達出中國人必將覺醒的熱血斗志。“醒獅”一詞在我國文化概念中被賦予了“拼搏、覺醒”的內涵。《雄獅少年》有效完成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度挖掘,并與人文精神結合進行了廣泛有效的傳播實踐。觀眾多多少少也能從《雄獅少年》中感受到周星馳電影中的風格——主人公來自底層小人物、將真實生活的殘酷性用喜劇的方式“扒給”觀眾看等。在筆者看來,《雄獅少年》比周星馳的電影少了些許夸張,多了幾分真實,更適合“動畫電影”的本體屬性,能夠達成老少咸宜的觀影效果。電影中還不乏由地方方言攜帶的鄉土情結和喜劇效果,體現出該片的本土化堅守。
用中國動畫講好中國故事,傳承中華文化,弘揚中國精神,傳播中華文明,提升中華文化軟實力,是時代賦予中國動畫電影人的神圣使命。《雄獅少年》無疑為新時代動畫電影交出了一份滿意答卷。
(作者:饒曙光,北京電影學院未來影像高精尖創新中心高級研究員、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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