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日常》:說服作家把自己的生活袒露給讀者

阿來與謝有順對談

《文學的日常》第一集海報:馬原夫婦

馬原(左二)、吳嘯海(左三)落日余暉下聽馬原岳父吹笛
文學源自生活,在當下的社會中,文學的生態是怎樣的,作家的日常生活又是什么樣的?近日,優酷視頻、福建海峽衛視聯合推出人文紀錄片《文學的日常》,通過作家與朋友兩天的對談、走訪、體驗、觀察,體現作家對時代及生活的認知與解讀。
文本背后的作家往往天馬行空,肆意昂揚,鏡頭下的作家呢?本期人文周刊采訪了《文學的日常》節目總策劃洪雷與節目總導演王圣志,帶你走進作家這一迷人又可愛的群體,讓我們跟隨“鏡頭”走進馬原的天真、馬家輝的江湖、麥家的自省與阿來的沉重——
作家是時代的一面鏡子
羊城晚報:為什么想拍這檔展現當代作家精神風貌的紀錄片,最初策劃該紀錄片的靈感與契機源自哪里?
洪雷:相較其他藝術種類,文學更直觀,作家不僅有深刻客觀的理性思考,還有豐富敏銳的情感,他們在洞察社會現象時會有更獨到的見解,從而給受眾留下很大的想象和思考的空間。身為媒體從業者也有種使命感想把優秀的文藝作品奉獻給大眾。《文學的日常》就是我們基于這份初心的嘗試。
羊城晚報:關于作家的紀錄片有很多,比如BBC紀錄片《托爾斯泰的煩惱》《喬治·奧維爾:影像人生》,還有《他們在島嶼寫作》,您在拍攝前有搜看過相關的紀錄片嗎?這些紀錄片給了您何種啟示?
洪雷:在拍攝《文學的日常》之前,我們看過了很多集的“島嶼寫作”,也看了一部分其他拍作家或者拍一本書一座城的片子,這些作品里面給我啟發最大的是《他們在島嶼寫作》,我的片子里面作家朗讀自己作品的部分就是直接向該片致敬。
不同的是,很多該題材的紀錄片是把作家本人當作一個研究對象,拍成人物傳記類型的片子,講述人物的童年、人生經歷、家族歷史、作品歷史、他人評價等,我們的片子不是拍人物傳記,恰恰相反,我們把作家當作這個時代的一面鏡子,去映射這個時代,所以《文學的日常》里面更多時候不講個人,不講作品,而是講一個人活在這個時代里面的一些觀點和看法,講一個人的精神之路,跟著作家去探索一些精神風景。
每一個作家都是不同的風景
羊城晚報:在拍攝過程中,作家們分別呈現了怎樣的精神風貌,有達到您理想中的效果嗎?
王圣志:每一個作家都是不同的風景,所以每一集看起來都是不一樣的精神旅途,展現不一樣的精神風景,比如說馬原的天真,馬家輝的江湖,麥家的自省、反省,阿來的沉重。但是其實他們又有個共同的點,作家基本上都有一種啟蒙意識,都想把自己沉著思考的東西告訴普通的讀者,告訴普通的觀眾。
在《文學的日常》里面作家都沒有把自己當作明星、藝人看,相反他們都是怯懦的。面對鏡頭有點別扭、緊張、不安。這種不安是怎么來的呢?作家很明白,在這個時代他們是邊緣的,因為這個時代不屬于小說了,這時代屬于5G或者屬于智能,或者其他別的東西,總的來說是不屬于文學的。文學作為主角那是在19世紀,那么多偉大的小說在人類歷史上煥發出巨大的光芒。所以作家在片子里面,由于他們的配角意識、邊緣意識,反而呈現出非常冷靜、輕松的狀態,沒有急于求成,沒有一定要表達什么或者引起流量關注,這種放松就是我理想中的效果了。
羊城晚報:有人評論稱,文學的日常不應該僅僅是作家的日常,這種說法您如何看待?
洪雷:這個《文學的日常》剛開始確實叫《作家的日常》,在實際的調研考察過程中,發現作家的日常大部分由沉思、閱讀組成,這對于影像化來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那么作家的日常究竟值不值得大家去探索呢?其實作家的物質日常是不值得去探索的啊,一方面它無法影像化,另一方面作家的日常跟我們大部分普通人的日常也沒什么差別,并不值得鏡頭去追蹤。所以我們還是將名字改回《文學的日常》,因為作家的日常是由這些精神性的風景組成的,所以我們會在片子里引入他的作品,通過作品的朗讀進入作家的精神日常,也相當于進入文學的日常,所以這才是這個名字真正的核心所在。
大部分作家不愿意面對鏡頭
羊城晚報:為什么選擇馬原作為片子里的第一個作家,而且用一個畫家來跟他搭檔?看簡介,后面幾部也是以兩人對話的方式呈現,為什么會選擇這種方式,而不是固定拍某一個作家?
王圣志:首先,借用朋友拜訪這個形式我們也琢磨了好久,后來決定借用作家跟評論家這么一對關系。作家的日常其實并不有趣,大部分時間他處于發呆、閱讀的狀態,都不適合電視表現。假如說他一個比較親近的朋友從外地來,那他至少要張羅招待,帶他走一走,這是人之常情。這樣我才有機會去拍一點,組織一些場景出來。
洪雷:實際上我們是用了類似真人秀的拍攝手法,真人秀就是營造一定的情境,把人物放進去,讓人物自身去說,他到某個時刻在什么地方說什么話,是他現場發揮出來的。我們設計一個情境,至于他們會散發出什么樣的光芒,或者是得出什么樣的東西,我們在這里面等著去發現、去捕捉。
王圣志:其次,對于朋友的選擇,同樣也有標準,我們希望是跨界的。
作家本人常會提供一些備選,我們會盡量避免來訪者同為作家的情形。開始馬家輝提出跟陳可辛搭檔。作為電影導演,陳可辛無疑可以幫助節目更好地實現影像化,但他的強大很容易把節目帶走。如果當初選擇陳可辛,也許我們就拍不到馬家輝躲在小巷子吃剛出爐的蛋撻那一幕。第三個人選,馬家輝提到吳君如。吳君如會給節目帶來活潑的綜藝氣息,但她也有可能把節目的另外一面,也就是深度與難度犧牲掉。我最終選定的,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音樂評論家焦元溥,雖然他話不多,一直在傾聽,可是他每次說話一定會從音樂的角度把馬家輝剛剛講的內容拓展出去。好搭檔一定身處不同領域,他們本身就會產生不一樣的化學反應。
在馬家輝這集有個片段,馬家輝和焦元溥唏噓小說《阿拉伯的勞倫斯》中的無常人生,如果焦元溥順著這個話題,聊貝多芬的生命同樣無常,就略顯常規與無趣,但他突然講起《安魂曲》中那段“神怒之日”。這時我們讓一段音樂配合進來,文學的觀點與音樂的觀點不謀而合,兩個河流匯聚在一起,變得異常強大。
羊城晚報:為什么會選擇這些作家作為拍攝對象?邀請他們困難嗎,有哪些有意思的小故事可否跟我們分享一下。
王圣志:我跟洪雷兩個人是師大中文系的師兄弟,原來都是在高校中文系當老師的。差不多兩年前,我們兩個人突然起了一個念頭,說拍作家。我們一開始也知道這件事是很冒險的,這樣的片子沒有人看,這個群體很少人關注。可是這個群體又是很迷人的,盡管大家現在看書少了,對作家的關注少了,但這個群體是一個非常迷人的群體,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可以帶來很多生命的啟示和豐厚的滋養。所以我們就決定冒險來拍這一批片子。
邀請作家、邀請朋友是最困難的部分。大部分的作家不愿意面對鏡頭,不愿意把生活完全暴露給鏡頭。比如說阿來老師出了《云中記》后,先后在廣州、深圳、廈門做了一些書店活動,每一個活動我都跟著,但是他一直沒有答應我。后來阿來老師在廈門的時候跟我透露了一個信息:和謝有順聊天絕對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情。于是我就開始說服謝有順。謝有順老師從來不上電視的。光這兩個人我就搞了快半年了。整個過程中老師的選擇是很困難的,作家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日常袒露給自己的讀者,他更愿意讓讀者在作品當中去揣摩他。
總要有人做點不一樣的東西
羊城晚報:拍攝前期會準備腳本嗎?從敘事來看,第一部敘事十分流暢,可看性很強,這其中有什么拍攝技巧?
王圣志:沒有拍攝技巧,若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大量的案頭準備以及無時無刻的等待。
做案頭工作,看他們的作品,才能走近他們的精神世界,才能和他們對得上話。這是基本功,在這個基礎上,會設置一個大致的采訪提綱,另外,我也會備好一個個話題在現場去激發他們。
最后被剪到片子里面去的基本都不是原本設定的話題,而是被激發起來的、掏心掏肺的話。比如說麥家老師,本來我們要討論的話題是回到童年去看看他的生活原型,于是去了他老家的祠堂。在祠堂的采訪過程當中,爆出來的一個非常驚人的事情,他跟史航講話,旁邊有人在打麻將,史航跟他說,你是貴人語遲,他突然就爆出來說:大家都以為文學成就了我,但其實文學讓我沒有辦法做一個普通的人,我對一個人的好記了很久,對一個人的不好也會記很久。我并不希望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是長期的文學訓練把我變成了一個極度敏感的人,變成一個無故發呆、無故尋愁覓恨、無故生氣的人。他突然把心給你瞬間打開的時候,是我作為導演高光的時刻。一個功成名就的人,把自己身上最幽暗一面向你敞開,我們也一直在等待著這樣的時刻,而不是為了采訪《人生海海》是怎么創作的,中間經歷的怎么辛苦,克服了什么困難,當然不是這些。
羊城晚報:在紀錄片中,貫穿了很多對人生、人與環境、生存意義等的思考與追問,像這種較為深度的題材有考慮過收視率嗎?會不會擔心收不回投資成本?第一部推出后反響如何?
洪雷:在創意階段,我們就有考慮過它的收視率和流量上的表現不會很搶眼,可我們還是義無反顧去做了。
在我看來,觀眾不應只是單一地接受某些內容,他的需求是多樣的、豐富的。在市場太過喧囂且娛樂化嚴重,大部分人都在跟風跑時,總要有人堅持做點不一樣的東西。如果一味迎合受眾喜好去創作,很容易陷入娛樂至死的桎梏。我們有責任在這個時代發出一些能引發大眾思考的聲音。我們希望通過《文學的日常》把這些有思想深度的內容傳遞給觀眾。
《文學的日常》目前第二季已經開拍,第一季邀請了麥家、馬原、阿來、馬家輝、小白五位作家,和他們對談的分別是史航、吳嘯海、謝有順、焦元溥、高翊峰。
截至目前,《文學的日常》豆瓣評分8.7,登上豆瓣華語口碑劇集榜第4,連續上榜2周;持續三周登上優酷文化紀實熱度TOP1;登上全網紀錄片微博話題榜第二,可以說,在文化紀錄片領域還是取得了不錯的口碑和關注度,我們有信心這檔節目能成為長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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