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講述新作《四象》: 在這個泛寫作的時代,人人都可以成為作家

梁鴻以“梁莊”系列為大眾熟知,被稱為“梁莊之女”。“梁莊”系列是梁鴻以自己的故鄉“梁莊”為敘事中心展開的一系列作品,現已出版《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兩部非虛構作品和《神圣家族》《梁光正的光》兩部虛構作品,今年出版的《四象》是“梁莊”系列的最新一部長篇小說。4月23日“世界讀書日”之際,梁鴻做客十點圖書“相信閱讀的力量”活動,與讀者分享創作《四象》內外的故事,并暢談自己對閱讀和寫作的看法。
《四象》刻畫了四位命運交織的人物,通過他們,一個村莊漫長而曲折的歷史與變遷呈現在讀者面前。梁鴻介紹說,這本小說以患精神疾病的大學生回家為契機,講述他遇到三個亡靈,四人一同從鄉村來到都市的故事,從而呈現當代中國各類社會事件。四位人物有四種不同的人生,分別代表觀察世界的四個維度:現實、歷史、自然和靈魂,合在一起就是世間萬象,故名“四象”。
回到柔軟而純真的情感
1991年,梁鴻從師范學校畢業,到縣里的一所鄉村小學教書。師范同學安心于工作,梁鴻卻有了進一步求學的念頭,并成功考取大專。在她離開小學的最后一年,孩子們不知道從何處獲得了老師即將離開的消息,放學后經常待在她周圍,久久不愿離去。一天下午,梁鴻帶學生們到河邊玩,河邊剛種下蘋果樹,郁郁蔥蔥。其中有位小女孩羞澀地站在蘋果樹下對梁鴻說,“梁老師,別走了,蘋果再過三年就成熟了,吃了蘋果再走吧。”小女孩的一番話讓梁鴻深為感動,后來她把這個故事寫進了《中國在梁莊》。
梁鴻說,自己的寫作之所以不斷回歸故土,正是為了回到這種柔軟而純真的情感。“我想念那條河流,想念家鄉的人們,想念那雙眼睛。它們變為一種渴望,一種巨大的內在的驅動力,召喚我不斷重返那片土地,去尋找一些東西。”從《中國在梁莊》到《出梁莊記》,從《神圣家族》到《梁光正的光》,從非虛構跨域到虛構,梁鴻的作品都是在這種情感的驅動下完成的。梁鴻不斷地回到“梁莊”,將“梁莊”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場域進行了開拓和發展。
細膩的情感、豐滿的細節和精準的觀察,向來是梁鴻的寫作為人稱道的地方。梁鴻尤其看重作家的觀察能力,她自認為天性比較敏感,有異于常人的感知能力,同時得益于長期伏案寫作的訓練,精細觀察已經成為她的本能。“觀察能力并非天生的,需要訓練。初學寫作的人,可以從身邊的事物觀察起。”疫情期間隔離在家,梁鴻只能透過窗戶觀察外面的世界,不過她也細心觀察到小區里的一位保潔阿姨,個子小小的,經常一個人在小區的路沿打掃。有天下雪后,梁鴻又看到她,和別的保潔工人一起出現在茫茫白雪中。梁鴻認為,疫情期間大部分人隔離在家,仍有一小部分人還在工作,社會要有序運轉,離不開這些小人物的辛勤付出。“像這類人物和事件,就是非常好的寫作素材。”
為了抵抗遺忘的寫作
當代中國的飛速發展和巨大變遷,也帶來了一些問題。在時代洪流的席卷下,許多事件及其留給人的哀痛都被遺忘了。在某種意義上,梁鴻的寫作正是為了對抗這種遺忘。她在《出梁莊記》中寫道,“哀痛和憂傷不是為了傾訴和哭泣,而是為了對抗遺忘”。梁鴻認為,人天生就有遺忘的本能,對疼痛會產生抗拒。遺忘雖然能讓人更好地活下去,但人一旦背叛了記憶,就無法從歷史中吸取教訓。“遺忘需要對抗,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沒有記憶的民族無法長久地存活。”
父親去世后的第二個冬天,梁鴻去墓地看望父親。“我聽見很多聲音,模糊不清,卻又迫切熱烈,它們被阻隔在時間和空間之外,只能在幽暗國度內部回蕩。我想寫出這些聲音,我想讓它們彼此也能聽到。我想讓它們陪伴父親。我想讓這片墓地擁有更真實的空間,讓人們看到、聽到并且傳頌下去。”梁鴻說,這是她寫作《四象》的目的,為了讓被遺忘的死者再次說話,讓他們能夠以鮮活、豐滿的樣子再活一次。“死者不會缺席人世間的任何一場悲喜劇。”梁鴻如是說。
對留下的人來說,活著就是一種對抗。“大地不是突然變白的,而是一片片雪花落下,最后改變了大地的色彩和形狀。災難也不只是意外,它是由一件件微小的事情積累到最后,變成大的事件。一個寫作者的任務也許不只是正面書寫大的災難,而是描繪出災難形成前那一片片雪花、一個個微小事件的形狀。這或者也是寫作的意義。”梁鴻的寫作總能帶讀者進入細微的地方,“描述進入事物的微妙之處,越微妙的地方往往越深刻。”她以此建議初學寫作的人把注意力更多投注在描寫上,而不是議論上。
寫作源自于孤獨
作為家里第五個孩子,梁鴻小時候得不到家長太多的關注,這讓她倍感孤獨。再加上童年在農村度過,經常與大自然接觸,外面世界的豐富無形中增加了個體的孤獨感。于是,閱讀成了梁鴻抵抗孤獨的方式。打很小的時候起,她就跟隨姐姐一同閱讀經典名著,比如像《浮士德》和《紅樓夢》之類的作品。沈從文的《邊城》讓年少的梁鴻印象深刻,尤其是結尾的那句——“那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讓當時正處于青春期的她悸動不已。
梁鴻自稱“閱讀主義者”,笑談“倘使一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她最近正在重讀莎士比亞的劇作,再次被莎士比亞語言的豐富性所震懾。她認為莎士比亞的劇作有“最強烈的情感、最豐富的比喻和最優美的文字。”在現代文學方面,梁鴻則極力推薦英國作家V.S.奈保爾的作品:小說《大河灣》和非虛構作品《印度三部曲》。因為自己也從事非虛構寫作,梁鴻深刻認識到《印度三部曲》的價值,“一定要讀《印度三部曲》,對于文明的相互了解有巨大幫助。”
當被問到最早什么時候開始當作家的念頭,梁鴻直言想不起來了。不過前段時間翻閱幼年時寫下的日記,梁鴻赫然看到上面寫滿“我要當作家”的筆跡,她都想不起來這是何時的事了。據她推測,寫日記的時候自己對作家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喜歡閱讀罷了,讀多了就很喜歡表達。譬如在學生時代,老師布置的周記梁鴻都會寫兩篇。雖然老師只批改第一篇,然后在第二篇上寫一個“閱”字。但僅僅那個“閱”字,還是會讓梁鴻興奮許多。翻閱日記之后,梁鴻才意識到自己當作家的種子原來埋得這么早。她說,“只要埋下種子,經過努力,總會發芽的”,以此激勵年輕的寫作者。
梁鴻建議寫作愛好者不妨從日常生活開始寫起,多培養自己的觀察能力。其次,要多讀書,讀經典的著作,無論是文學、政治,還是社會學,等等。“閱讀和寫作是相輔相成的過程,閱讀促進寫作,寫作反哺閱讀。”讀到一定量后,自然有寫的沖動,這時大可學著模仿大作家的筆法。“只有不斷模仿,才能掌握基本的寫作技巧。”梁鴻認為,在這個泛寫作的時代,人人都可以成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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